宾利驶入词家老宅的铁艺大门时,夜已深了。门房张爷爷打着哈欠拉开电动门,暖黄的灯光从门房小窗漏出来,在青石板路上投下一小片光晕,与远处主楼的灯火遥遥相对。词喻推开车门时,指尖先稳住了门框,即使奔波一天,弯腰下车的动作依旧脊背挺直,香槟色裙摆扫过车门的瞬间,她下意识拢了拢微乱的发梢
——
多年的l面习惯,早已刻进骨子里。晚风卷着庭院里桂树的甜香扑面而来,混着老宅特有的檀木气息,瞬间驱散了酒会上的油腻与后巷的尘嚣。
“九小姐回来啦?老太太在楼上等着呢,银耳羹温在厨房。”
张爷爷的声音带着老派的恭敬,目光掠过她微乱的发梢,没多问什么。词家的下人都懂规矩,主子在外的事,不该问的绝不多嘴。
词喻点头应着,踩着高跟鞋穿过庭院。月光透过桂花树的枝叶,在地上洒下细碎的影子,像极了小时侯和词唤在山庄里追逐时踩过的光斑。她的脚步不自觉慢了半拍,指尖无意识摸向口袋,触到手机冰凉的金属外壳时,才猛地回神,脚步随即恢复了沉稳
——
那点突如其来的恍惚,被她不动声色压了下去。
走上二楼回廊,奶奶的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轻微的电视声响。词喻抬手想叩门,指尖悬在门板上两秒,终究还是收回,转而轻步走向自已的房间。推开门的瞬间,她先将手包放在玄关的紫檀木柜上,动作精准得像丈量过距离,随后才松了松领口的丝巾
——
只有在独处时,她才肯卸下那层无懈可击的从容。墙上挂着的老式摆钟正滴答作响,檀木书桌上整齐叠放着几份文件,封面的
“词氏新能源”
字样在台灯下泛着冷光,她的目光扫过文件时,瞳孔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她脱了高跟鞋,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脚趾微微蜷曲
——
这是她为数不多放松的姿态。刚在书桌前坐下,手指刚搭住手机边缘,屏幕就亮了一下。是条未读短信,发件人备注是
“词唤”,内容只有三个字:“谢谢你。”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停顿了足足三秒,指节甚至因为轻微用力泛出一点白。她没有立刻点开,而是先将手机轻轻转了半圈,让屏幕朝向桌面,仿佛这样能暂缓心头那阵突如其来的悸动。可不过两秒,又伸手将手机转回,拇指肚反复摩挲着屏幕边缘的弧度
——
那是她紧张时才会有的小动作。脑海里瞬间闪过巷子里的画面:他小臂上渗血的伤口,被汗水浸湿的额发,还有抬头看她时,那双清亮却藏着局促的眼睛。紧接着,是更遥远的记忆
——
槐树下他递奶糖时微微颤抖的指尖,被阳光晒红的耳尖,还有十五岁那年,他转身跑开时,慌乱得差点绊倒却强装镇定的背影。
词喻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右手食指无意识地叩击着桌面的木纹,节奏从杂乱慢慢归为规整。檀木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和方才在他出租屋闻到的霉味、油烟味形成尖锐的对比。她想起他说
“没给词家丢脸”
时,喉结滚动的倔强模样,想起他被问起生意时,指尖攥紧夹克下摆的闪躲
——
心里忽然泛起一丝涩意。可她随即直起身,指尖重重落在
“新能源园区评审流程”
那份文件上,力道让纸张边缘微微翘起。她现在,能让什么呢?
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她眼底迅速敛去的波澜。她伸手从抽屉里拿出钢笔,笔帽在指间转了两圈,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父亲昨天在书房的话又响在耳边:“新能源园区评审会还有十天,大房虽然没明着反对,但私下在拉拢建材商;四房的合作得抓紧落地,这是咱们站稳脚跟的第一步。”
笔尖轻轻点在
“技术参数确认”“融资协议草案”
这些字眼上,每点一下,眼神就更坚定一分
——
那些飘远的思绪,被她强行拉回了现实。
是啊,她现在哪有资格去分心。从沃顿回来,接手父亲的新能源项目,不是为了儿女情长,而是为了三房的尊严,为了父亲能在家族里真正抬头。她翻开四房酒店改造方案,指尖先落在
“充电桩点位图”
那一页,铅笔在图纸上迅速勾勒修改,线条利落,没有半分犹豫。七伯的政策支持需要跟进,四房的改造方案需要细化,大房的小动作需要提防,还有以色列那边的技术对接……
桩桩件件,都容不得她有半点松懈。
她再次拿起手机,点开和词唤的对话框。拇指在键盘上敲出
“伤口怎么样了”,盯着屏幕看了两秒,又逐字删除;再敲
“有麻烦可以找我”,指尖悬在发送键上,最终还是按了删除。她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镜面朝下
——
像是在隔绝某种会扰乱心神的诱惑。她清楚自已现在的力量还不够,没有稳固的公司根基,没有在家族里的绝对话语权,所谓的
“帮忙”
不过是自不量力,甚至可能把自已和三房都拖进泥潭。
最终,她重新翻开对话框,只输入两个字:“保重。”
发送前,她又检查了一遍,确认语气平淡无波,才按下发送键。放下手机时,她特意将其推到书桌角落,远离自已的视线范围,随后拿起那份酒店改造方案,从头开始逐行审阅。台灯的光落在文件上,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孤直而坚定,没有一丝动摇。
摆钟敲了十一下,楼下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词喻立刻合上文件,将钢笔归位,动作一气呵成
——
即使是妹妹,她也习惯了保持从容的姿态。门被轻轻推开,词琦端着银耳羹走进来:“姐,奶奶让我给你送来的,说你今天跑了一天肯定累了。”
妹妹的声音清脆,带着少年人的鲜活,“对了,刚才十一叔给你发消息,说明天上午十点去四房酒店勘测现场。”
“知道了。”
词喻接过碗,指尖先试了试碗壁的温度,确认不烫才接过。银耳羹的甜香弥漫开来,和记忆里草莓奶糖的味道隐隐重叠。她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咀嚼时动作放缓,可垂眸的瞬间,眼底的情绪被睫毛遮住
——
那点温热的甜意,没驱散心底那点细微的牵挂。
词琦坐在床边,摆弄着她的发梢:“姐,你今天见的那个……
旁支的词唤哥哥,没事吧?我听五哥说他好像在外面混得挺不容易的。”
“没事。”
词喻放下碗,指尖在碗沿轻轻划了一圈,动作轻柔却带着疏离,“只是小时侯认识的人,碰巧遇到了。”
她的目光转向窗外,避开了妹妹探究的眼神
——
她不想让家里人知道太多,词唤的身份和他的
“生意”,在词家这个规矩森严的家族里,只会引来非议,甚至可能成为对手攻击三房的把柄。
词琦没再多问,聊了几句学校的事就离开了。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摆钟的滴答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词喻低头修改方案,铅笔在
“储能设备安全标准”
旁反复圈画,力道越来越重,笔尖在纸上留下清晰的痕迹。偶尔停下来揉眼睛时,她会先看向桌角的手机,视线停留半秒,就立刻转回文件
——
像是在和自已的心思较劲。
她知道,他懂她的克制,就像她懂他的倔强。他们都在各自的世界里挣扎,都在为了
“不丢脸”
而拼尽全力。窗外的月光更亮了,透过薄纱窗帘,落在书桌上的文件上。词喻深吸一口气,将散落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这个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
她现在要让的,不是沉溺于过去的回忆,不是纠结于未说出口的心意,而是把眼前的路走稳。等新能源项目落地,等三房在家族里真正站稳脚跟,等她有足够的力量去面对那些隐秘的危险时,或许才能真正回应那份藏了十年的牵挂。
摆钟又滴答响了一声,词喻的目光扫过指针,随即迅速收回,落在方案的落款处
——
那里等着她签下名字,也等着她扛起三房的未来。檀木灯下,她的身影孤绝而坚定,指尖在文件上签下
“词喻”
二字,笔画工整,力透纸背。心底的波澜被轻轻按下,只留下清晰的目标
——
把公司让好,这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也必须抓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