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的闹钟还没响,苏晚晴已经醒了。左手食指上的创可贴换成了那盒印着外文的防水款,指尖蹭过药膏的清凉感,让昨晚划开的小口子没了痛感。她捏着创可贴的边角翻来覆去看——包装精致得不像日常用品,厉墨辰到底是出于“食品安全”的偏执,还是……她摇了摇头,把这点莫名的猜测压下去,眼下最重要的是今晚的家宴,容不得半点分心。
刚走出房门,赵管家就侯在走廊,手里捧着个深蓝色文件夹,封皮上印着“家宴流程v10”。“苏小姐,”他把文件夹递过来,指尖的珍珠母贝纽扣泛着冷光,“今晚七点,老夫人和林小姐会来用餐,这是详细流程,共58条,现在开始熟记。”
苏晚晴翻开文件夹,第一页就是座位图:厉墨辰坐主位,老夫人在右,林薇薇在左;第二页是菜单,八菜一汤中西合璧,从“低温慢煮鳕鱼”到“佛跳墙”,每道菜后面都标着对应的餐具——鳕鱼要用银质鱼刀,佛跳墙得用青瓷碗,连盛米饭的碗都要选带暗纹的白瓷款;第三页是忌口表,红笔圈着“老夫人忌辛辣、忌过咸”“林小姐忌海鲜、忌芒果”,末尾还注着“上菜需从老夫人开始,逆时针绕行,每道菜放至客人左手边30厘米处”。
“外聘的厨师团队下午三点到,你负责协助切配、摆盘,侍餐时要站在客人身后15米处,客人没动筷前,不能发出任何声响。”赵管家的声音比平时更严肃,“老夫人是厉家最看重的长辈,林小姐……与厉先生关系密切,今晚绝不能出任何差错,否则后果你承担不起。”
苏晚晴点头,指尖在“林小姐”三个字上顿了顿——昨天故意摔蛋糕的画面还在眼前,今晚有老夫人在,林薇薇恐怕不会安分。
整个上午,她都在餐厅和厨房之间忙碌。银质餐具要用温布擦三遍,不能留指纹;水晶杯要按“大杯在下、小杯在上”的顺序叠放,杯口朝右45度;就连餐桌中央的插花,都要按手册上的照片调整——白玫瑰要12朵,搭配3支尤加利叶,高度不能超过25厘米。擦钢琴时,她特意多擦了两遍琴键,昨晚厉墨辰没弹琴,琴盖落了层薄灰,指尖拂过琴键的瞬间,她又想起那张泛黄的照片。
下午三点,厨师团队准时到了。为首的法籍主厨留着络腮胡,操着带口音的中文,一进厨房就皱起眉:“食材呢?鳕鱼要低温冷藏4c,不是0c!”苏晚晴赶紧递上提前备好的温度计:“主厨,鳕鱼在左侧冰箱第三层,温度刚校准过,是4c;佛跳墙的高汤我提前用砂锅温着,按您给的配方加了火腿和干贝。”
主厨愣了一下,接过温度计核对,又掀开砂锅闻了闻,眉头舒展开:“你懂食材?”
“以前帮妈妈打理过餐馆,略懂一点。”苏晚晴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她没说,妈妈的餐馆是全市小有名气的私房菜,她从小就跟着学挑食材、让搭配,只是后来妈妈走了,餐馆也关了。
切配时,她提醒主厨:“老夫人牙口不好,鳕鱼可以切得再薄一点,酱汁少放芡粉,免得粘牙。”主厨照让了,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认可。
五点整,走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苏晚晴下意识抬头,看见厉墨辰走过来——他换了身深黑色西装,领带是暗纹的,比平时多了点正式感。他径直走向书房,经过厨房时却停了脚步,目光扫过料理台上的鳕鱼,又落在苏晚晴沾了点面粉的指尖上,没说话,只朝主厨点了点头:“按计划来。”
“是,厉先生。”主厨恭敬应着。苏晚晴的心跳快了半拍,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才悄悄松了口气。
六点四十分,门铃响了。赵管家去开门,很快传来林薇薇的声音:“墨辰,我给老夫人带了她最爱的白色郁金香!”苏晚晴从厨房门缝看出去,林薇薇穿了条香槟色长裙,裙摆上缀着碎钻,手里捧着束郁金香,正亲昵地往厉墨辰身边靠。厉墨辰接过花,语气淡淡的:“进去吧。”
林薇薇的目光扫过厨房,正好对上苏晚晴的视线,她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才挽着厉墨辰走进客厅。
七点整,黑色轿车停在门口。老夫人在助理的搀扶下下车,银灰色的中式套装衬得她身形挺拔,手里的雕花手杖敲在地面上,“笃笃”声像在倒计时。厉墨辰上前一步,语气难得软了点:“祖母。”
“嗯。”老夫人点头,目光扫过林薇薇,露出点笑意,“薇薇也来了。”她的视线最后落在苏晚晴身上,停留了两秒——那眼神不像看佣人,像在掂量一件物品,锐利得让苏晚晴下意识挺直了背。
晚宴开始了。苏晚晴端着第一道菜“低温慢煮鳕鱼”,按流程走到老夫人左手边,轻轻放下餐盘:“老夫人,您慢用。”老夫人没看她,只点了点头。
餐厅里很安静,只有林薇薇在找话题:“老夫人,您上次说的那家茶馆,我上周去了,茶叶特别香,下次我陪您再去?”“墨辰,你最近是不是太忙了?看你脸色有点差,要多注意休息。”她的声音甜得发腻,目光时不时瞟向厉墨辰,期待他的回应。
厉墨辰大多时侯只“嗯”一声,偶尔给老夫人夹一筷子菜,动作很轻,像在完成某种仪式。老夫人吃得很少,眼神却没闲着,偶尔扫过苏晚晴,带着深思的神色。
上汤时,意外还是来了。林薇薇正讲着“某家品牌的高定礼服多难抢”,手突然一挥,正好撞在苏晚晴端汤的手腕上。滚烫的佛跳墙汤汁瞬间泼出来,大半溅在苏晚晴的小臂上,剩下的洒在米白色桌布上,留下一片油渍。
“嘶——”苏晚晴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小臂瞬间红了一片,她死死攥着汤碗,指甲掐进掌心,才没让碗摔在地上。
“怎么回事?”老夫人皱起眉,用手杖敲了敲地面,语气不悦。
林薇薇立刻站起来,手捂着脸,声音带着哭腔:“对不起老夫人,我不是故意的!我刚才讲得太投入,没注意……阿晴,你没事吧?”她看向苏晚晴,眼底却藏着一丝得意。
苏晚晴咬着唇,刚想说“没关系”,就听见厉墨辰的声音:“去处理伤口。赵管家,换桌布。”他的语气很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目光扫过苏晚晴泛红的手臂时,指尖悄悄攥紧了餐巾。
苏晚晴匆匆走进厨房,打开冷水龙头冲手臂。冰凉的水浇在烫伤处,疼得她眼泪差点掉下来。“用这个。”法籍主厨递过来一管烫伤膏,“我女儿上次烫伤,用这个很快就好了,不留疤。”
“谢谢主厨。”苏晚晴接过药膏,指尖都是抖的。她知道,林薇薇是故意的——刚才她明明站在离林薇薇半米远的地方,林薇薇的手却“刚好”挥过来,连角度都算好了。
换好桌布回到餐厅,晚宴继续。苏晚晴站在角落,手臂上的灼痛感一阵阵传来,她尽量让自已的动作平稳,可还是免不了僵硬。老夫人看了她好几次,眼神里的探究更浓了。
快结束时,林薇薇突然看向钢琴,笑着说:“老夫人,我听说您年轻时钢琴弹得特别好!我最近学了德彪西的《月光》,总弹不好,要是能听您弹一次,肯定能学会。”她顿了顿,看向厉墨辰,语气柔下来,“墨辰,这架钢琴是伯母留下的吧?音色一定比外面的琴好。”
老夫人的动作顿了顿,指尖摩挲着手杖上的雕花,眼神软了下来:“老了,手僵了,很多年没弹了。”
林薇薇像是才意识到自已说错话,赶紧道歉:“对不起老夫人,我不是故意提伯母的……”
“没事。”老夫人摆摆手,看向厉墨辰,“你也很久没弹了吧?以前你总跟着你妈妈学,弹《月光》最像她。”
厉墨辰握着刀叉的手紧了紧,语气没什么起伏:“公司事多,没时间。”
就在这时,老夫人突然转头,目光落在正准备撤盘的苏晚晴身上,声音清晰:“你会弹钢琴吗?”
餐厅瞬间安静下来。林薇薇的笑声停了,厉墨辰抬起头,连正在收拾餐具的佣人都停下了动作,所有目光都聚在苏晚晴身上。
苏晚晴的心脏“咯噔”一下,下意识看向厉墨辰。他面无表情,眼神深不见底,看不出是希望她承认还是否认。
“回老夫人,”她握紧了手里的托盘,声音放轻,“只会一点皮毛,算不上会弹。”
“哦?”林薇薇突然笑了,声音拔高了点,带着刻意的惊讶,“现在保姆都要会弹钢琴了吗?厉家的要求也太高了吧,要是早知道,我当初也该学两手,说不定还能多份工作呢。”
这话里的嘲讽像针一样扎人,在场的佣人都低下头,没人敢说话。苏晚晴的脸有点发烫,却没反驳——她现在是“阿晴”,是个“高中毕业的保姆”,反驳只会更难堪。
老夫人却像没听出林薇薇的意思,继续问:“会弹什么曲子?”
苏晚晴的指尖在托盘边缘掐出印子,她知道,现在说“不会”,会让老夫人觉得她不诚实;说“会”,又怕林薇薇继续找茬。犹豫了两秒,她抬起头,迎上老夫人的目光:“会弹《月光》,很简单的版本。”
话音刚落,餐厅里静得能听到呼吸声。林薇薇的脸瞬间白了,手指绞着裙摆,眼神怨毒地看向苏晚晴。厉墨辰的手指在桌沿轻轻敲了一下,又很快停下,眼底闪过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
老夫人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倒是巧了。行了,把盘子撤了吧。”
晚宴终于结束。送走老夫人和林薇薇时,林薇薇经过苏晚晴身边,压低声音说:“别以为会弹首曲子就能怎么样,在厉家,你永远只是个保姆。”
苏晚晴没理她,看着林薇薇挽着厉墨辰的手臂上车,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回到厨房收拾时,已经快十点了。苏晚晴洗着碗,手臂上的烫伤又开始疼,她揉了揉眼睛,只想赶紧回房间睡觉。
“手怎么样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苏晚晴吓了一跳,手里的碗差点掉在水槽里。她转过身,看见厉墨辰站在门口,西装外套脱了,搭在手臂上,衬衫领口松开两颗扣子,没了白天的凌厉,多了点疲惫。
“没、没事了,谢谢厉先生。”她下意识把受伤的手臂往身后藏。
厉墨辰走近几步,目光落在她的小臂上——红痕还很明显,药膏没涂匀,边缘沾了点水。他从口袋里拿出个银色小盒子,递过来:“这个是进口的烫伤膏,比你手上的好用,一天涂两次,不会留疤。”
苏晚晴没接,心里有点乱:“厉先生,我只是个保姆,不用这么麻烦……”
“拿着。”他的语气不容拒绝,却没了平时的冰冷,“我不希望明天你因为伤口影响工作。”
又是为了工作。苏晚晴心里那点刚冒出来的暖意瞬间凉了,她接过盒子,低声说:“谢谢厉先生,我会注意的。”
厉墨辰看着她低垂的头顶,头发扎得很整齐,发尾有点毛躁,是昨天没来得及修剪的。他沉默了几秒,突然说:“今晚的事,不是你的错。”
苏晚晴猛地抬头,撞进他的眼睛里。他的眼神很深,像藏着点什么,不是平时的冰潭,而是有了点波澜。
“收拾完就去休息。”没等她反应过来,厉墨辰已经转身,外套搭在手臂上,脚步声渐渐远了。
回到房间,苏晚晴打开那盒烫伤膏,涂在手臂上,清凉的感觉瞬间压过了疼痛。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厉墨辰那句“不是你的错”,像颗石子投进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他明明看到了林薇薇的故意,却没当场拆穿,是因为林薇薇的身份,还是因为别的?
夜深了,宅邸里静得能听到自已的心跳。苏晚晴竖起耳朵,没听到钢琴声,却隐约听到楼上传来脚步声——在琴房门口停了很久,又轻轻走了。她知道,是厉墨辰。
他是不是也想起了他妈妈?是不是也在为今晚的事纠结?苏晚晴摸了摸手臂上的药膏,心里突然生出个念头:这座华丽的宅子,像个巨大的漩涡,林薇薇是明面上的浪,老夫人是藏在水下的暗流,而厉墨辰,是那个站在漩涡中心的人,看似掌控一切,其实说不定也身不由已。
她不知道,这股暗流下次会什么时侯涌来,也不知道自已能不能扛过去。但她攥了攥拳头——爸爸还在医院等手术费,她没有退路,只能跟着这股暗流,走一步看一步。
窗外的月光透过缝隙照进来,落在床头柜的烫伤膏上,泛着淡淡的光。苏晚晴闭上眼,心里的疑问像藤蔓一样疯长:厉墨辰对她,到底是单纯的“雇主对佣人”,还是……有别的意思?林薇薇下次又会用什么手段针对她?老夫人看出了她的隐瞒吗?
这些疑问,像个钩子,勾着她想知道答案,却又怕答案背后藏着更难承受的东西。她知道,从今晚开始,这座宅子里的平静,彻底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