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棠梨不落时 > 第2章 王府之选

青篷马车驶离了边城的尘嚣,将云娘十六年熟知的一切远远抛在身后。车轱辘碾过官道的声响单调而沉闷,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张婆坐在对面,一双精明的眼不时在她脸上逡巡,嘴里絮叨着京城的繁华与王府的富贵。
“云娘啊,你可是祖上积德才修来的福分!寻常人挤破了头也进不了王府的高门槛儿,你倒好,是贵人亲自点了头的!进去了,好生学着规矩,将来若有造化,被王爷王妃抬举,那可真是一步登天了……”
云娘垂着眼睫,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福分?她想起王爷那冰冷审视的眼神,还有王妃惊鸿一瞥后迅速落下的车帘,心中没有丝毫踏入富贵乡的喜悦,只有一股寒意,从脚底慢慢向上蔓延。张婆的话像裹着蜜糖的砒霜,她一个字也不信。这世上,哪有凭空掉下来的好运道,尤其是对她这样的孤女。
路途漫长,几天后,马车终于驶入了巍峨的京城。高耸的城墙、熙攘的人流、鳞次栉比的商铺,无不彰显着天子脚下的气派。但云娘无心观赏,她的心随着马车驶入一条愈发寂静、守卫愈发森严的街道而越揪越紧。
最终,马车在一处极为开阔的府邸前停下。朱漆大门上高悬着御笔亲题的“瑞亲王府”匾额,门前两尊石狮子威风凛凛,持戟的侍卫目光如电,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那股无形的威压,让空气都仿佛凝滞了。
马车并未走正门,而是绕到一处偏僻的角门停下。张婆率先下车,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对早已侯在那里的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低声道:“劳烦通传,老婆子将人带来了。”
那管事约莫四十上下,面容刻板,眼神里透着居高临下的冷漠,正是王府内院管事之一。他淡淡地扫了云娘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的成色,微微颔首:“跟我来。”
云娘深吸一口气,拎着自已那个小小的、寒酸的包袱,低着头,跟在管事身后,迈进了那道高高的门槛。角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王府内部极大,亭台楼阁,曲径回廊,一眼望不到头。时值初夏,园中奇花异草争奇斗艳,香气馥郁,但云娘却觉得透不过气来。这里的每一寸景致都精致得毫无瑕疵,也冰冷得毫无生气。下人们步履匆匆,却悄无声息,见到管事无不垂首避让,规矩森严得令人窒息。
她被带到一处僻静的院落厢房,陈设简单,却一尘不染。
“在此等侯,不得随意走动。”管事丢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这一等,便是大半日。无人送饭,也无人问询。云娘坐在冰冷的硬木椅子上,腹中饥饿,心中忐忑。她看着窗外四四方方的天空,感觉自已像一只被突然关进金丝笼的雀鸟,茫然无措。
直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厢房的门才被再次推开。这次进来的,除了白日的管事,还有一位约莫五十多岁、发髻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到近乎苛刻的嬷嬷。她穿着深褐色的比甲,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上下打量着云娘,让云娘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心生畏惧。
“这位是李嬷嬷,王妃娘娘的乳母,府里的老人了。”管事介绍道,语气带着恭敬。
李嬷嬷没有说话,只是绕着云娘走了一圈,目光在她脸上、身上细细刮过,半晌,才冷冷开口,声音像掉在地上的冰碴子:“模样倒是有几分像。从今日起,你要忘掉自已叫云娘,忘掉你的过去。你的眼睛、耳朵、嘴巴,都只为一个人存在——那就是王妃娘娘。”
云娘的心猛地一沉。
李嬷嬷继续道:“我会教你规矩,教你走路、说话、吃饭、喝茶,乃至一个眼神、一个咳嗽,都要和娘娘一模一样。在你学好之前,没有自由,没有自我。你,明白吗?”
云娘指甲掐进掌心,低声道:“……明白。”
“大声点!王府里没有蚊子哼哼!”李嬷嬷厉声喝道。
“明白!”云娘提高了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这时,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一股淡淡的药香随风飘入。云娘抬头,只见白天那位管事躬身让开,一个身着月白锦袍的身影缓步走了进来。
是瑞王。
他换下了旅途中的风尘仆仆,更显得面如冠玉,气质清贵。只是他的眼神,比在边城时更加深邃,也更加冰冷。他走到云娘面前,停下脚步,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她脸上。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云娘依言抬头,被迫迎上他的视线。他的目光像是最精准的尺,丈量着她与心中那个影子的差距。
良久,他微微颔首,对李嬷嬷说:“有劳嬷嬷,务必让她……形神兼备。”他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感情,仿佛在交代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差事。
“王爷放心,老奴明白。”李嬷嬷躬身应答。
瑞王的目光再次扫过云娘,像是终于确认了这件“工具”的坯子尚可,便不再多留一句,转身离去,衣袂带起一阵微寒的风。
李嬷嬷转向云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王爷的话,你可听清了?从明日起,你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规矩。记住,在这王府里,你只是一道影子。影子,是不需要有自已想法的。”
她挥了挥手,一个小丫鬟端着一碗清粥和一碟素菜进来,无声地放在桌上。
“吃了早点歇息。明日卯时,到我房里来。”
李嬷嬷和管事也离开了,厢房里又只剩下云娘一人。
她看着桌上那碗清粥,却毫无食欲。瑞王的冰冷,李嬷嬷的严苛,还有那“影子”的命运,像一座大山压在她心头。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王府的夜空,这里连星星都似乎被规矩束缚着,黯淡无光。
她想起边城辽阔的星空和自由的风,一股巨大的酸楚涌上鼻尖。但她死死咬住了嘴唇,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活下去。她对自已说。无论多难,先活下去。
她端起那碗已经微凉的粥,一口一口,机械地咽了下去。味道寡淡,却像极了她在王府未来的日子——没有滋味,只为维持最基本的生存。
这一刻,她正式成为了瑞亲王府里,一个没有名字、没有过去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