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食局的铜钟刚敲过卯时，阿妩就被一阵瓷器碎裂声惊醒。
她从通铺爬起来时，中局的宫女们已经围在灶台边窃窃私语。
地上散落着几片碎瓷片，正是昨天太后赏的那套霁蓝釉茶具。
“是张掌事摔的。”
春桃凑过来，压低声音。
“听说新封的宸妃娘娘今早要用‘甘露羹’，张掌事把燕窝炖糊了，气得刘姑姑直摔帕子。”
阿妩心里咯噔一下。
张掌事是容嫔倒台后新调来的。
听说以前是皇后宫里的人，仗着有皇后撑腰，这几日在尚食局横行霸道，连刘姑姑都不放在眼里。
“宸妃？”
阿妩皱眉，“没听说宫里有这位娘娘。”
“是昨儿刚从江南接进宫的，听说会跳霓裳舞，皇上当晚就封了宸妃，住景仁宫呢！”
春桃比划着，“听说这位娘娘嘴刁得很，御膳房的厨子都被她骂哭三个了！”
阿妩还想说什么，就听见张掌事尖利的嗓音：
“阿妩！愣着干什么？”
“宸妃娘娘要喝‘珍珠翡翠白玉汤’，赶紧去御膳房取材料！”
这汤名听着花哨，其实就是菠菜豆腐汤，可张掌事特意强调：
“珍珠要太湖产的南珠磨成粉，翡翠要昆仑山上的碧玉屑。”
“白玉必须是涿州的嫩豆腐，少一样，仔细你的皮！”
阿妩心里冷笑——
这哪是取材料，分明是故意刁难！
太湖南珠是贡品，宫里只有太后和皇后能用；
昆仑碧玉屑更是稀有，御膳房的库房里未必有存货。
可她不能不去。
御膳房的库房果然没让她“失望”。
管库的太监翻了半天账本，撇着嘴说：
“南珠粉？”
“上个月就被皇后娘娘赏给容嫔了，现在库里只有东珠粉，爱要不要！”
阿妩攥紧拳头。
容嫔都倒台了，还拿她当挡箭牌？
她刚要说话，就听见身后传来个熟悉的声音：
“东珠粉怎么了？本殿觉得东珠比南珠亮堂。”
三殿下萧玦摇着扇子走进来，月白锦袍上沾着几片雪花——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
管库太监吓得赶紧跪下：“参见三殿下！”
萧玦没理他，径直走到阿妩面前：
“宸妃的汤，需要帮忙吗？”
阿妩想起上次听雪亭的事，心里有些复杂：
“多谢殿下，奴婢自已能解决。”
“哦？”萧玦挑眉。
“那本殿倒要看看，你怎么用东珠粉让‘珍珠翡翠白玉汤’。”
回到尚食局时，张掌事正翘着二郎腿喝茶。
见阿妩只捧着东珠粉回来，立刻拍了桌子：
“大胆贱婢！竟敢拿东珠粉充数？”
“宸妃娘娘要是怪罪下来，你担待得起吗？”
“张掌事息怒，”阿妩不慌不忙。
“东珠粉比南珠粉更细腻，入汤后不易沉底。至于碧玉屑……”
她从袖筒里掏出个小纸包，“奴婢在御膳房后院发现了这个。”
纸包里是几片翠绿的荷叶，上面还带着露水。
张掌事愣住了：“荷叶？这算什么翡翠？”
“宸妃娘娘是江南人，想必吃不惯北方的油腻。”
阿妩把荷叶切碎，“用荷叶汁代替碧玉屑，既能提鲜，又能解腻，不比冰凉的玉屑强？”
张掌事被噎得说不出话，刚要发作，就听见外面传来太监的唱喏：
“宸妃娘娘驾到——”
所有人都慌了神。
阿妩赶紧把豆腐切块，菠菜焯水，动作麻利地起锅。
当她把撒着东珠粉、飘着荷叶碎的豆腐汤端出去时，正好撞见宸妃走进来。
这位宸妃娘娘果然生得极美。
一身水绿色宫装，裙摆绣着鸳鸯戏水，头上插着支点翠步摇，走路时环佩叮当。
她瞥了眼汤碗，忽然笑了：
“这就是张掌事说的‘珍珠翡翠白玉汤’？”
张掌事吓得脸都白了，阿妩却镇定地回答：
“回娘娘，东珠粉代替南珠粉，荷叶汁代替碧玉屑，虽不比金玉贵重，却更合江南口味。”
宸妃的目光落在阿妩脸上，忽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你就是那个揭发容嫔的阿妩？”
阿妩心里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
“奴婢只是让了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
宸妃放开她，拿起银勺舀了口汤。
“味道不错，赏。”
她摘下头上的金簪，扔给阿妩。
“以后本妃的膳食，就由你负责。”
张掌事的脸瞬间变得铁青。
阿妩知道，麻烦才刚刚开始。
果然，从那天起，宸妃的膳食就成了尚食局的“烫手山芋”。
今天要吃“千层油糕”，要求“皮薄如纸，层层分明”；
明天要喝“桂花酸梅汤”，必须“用冰镇着，酸中带甜，甜中带涩”；
最离谱的是，她竟让阿妩用燕窝丝绣出“福寿安康”四个字，绣不出来就罚跪。
阿妩都一一应下。
千层油糕她用猪油和白糖反复折叠，蒸出来果然层层分明；
酸梅汤她特意去冰窖取了冰块，加了少许陈皮，酸甜适中；
燕窝丝绣字最麻烦，她用细针把燕窝丝穿起来，在蒸好的米糕上一针针绣，手指被扎得全是小孔。
春桃看着心疼：
“阿妩姐，你干嘛这么拼命？宸妃就是故意刁难你！”
“刁难也得接着。”
阿妩把最后一针绣完，“她是皇上的新宠，现在跟她硬碰硬，吃亏的是我们自已。”
可她没想到，麻烦会来得这么快。
那天宸妃用晚膳时，忽然“哇”地吐了出来，指着一碗“莲子羹”尖叫：
“这里面有头发！给我拖出去杖毙！”
宫女太监吓得赶紧跪下。
阿妩看着那根掉在碗里的头发，心里咯噔一下——
那是根金色的头发！宫里除了西域来的舞姬，根本没人有金发！
宸妃宫里的掌事太监王德福却不管这些，指挥着太监就要拖阿妩：
“还愣着干什么？宸妃娘娘说了，杖毙！”
“等等！”
阿妩忽然开口，
“这头发不是奴婢的。”她解开发网，露出自已乌黑的长发，“奴婢的头发是黑色的。”
王德福冷笑：“谁知道是不是你故意找的替身？”
“是不是替身，验验就知道。”
阿妩拿起那根金发。
“这头发上沾着玫瑰香露，奴婢用的是皂角，宸妃娘娘宫里的舞姬用的才是玫瑰香露。”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角落里的一个西域舞姬身上。
那舞姬吓得脸色惨白，扑通跪下了：
“娘娘饶命！是奴婢梳头时不小心掉进去的！”
宸妃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狠狠瞪了王德福一眼：
“还不快把她拖下去！”
王德福灰溜溜地走了。阿妩知道，这事没完。
果然，第二天一早，皇后宫里就来人了。
皇后要用“百鸟朝凤”点心，指名要阿妩去中宫让。
刘姑姑拉住她：“这是鸿门宴，去不得！”
“不去，才真的会死。”
阿妩苦笑。
皇后是张掌事的靠山，这次肯定是要替张掌事出气。
中宫的偏殿果然阴森森的。
皇后端坐在凤椅上，头戴九凤朝阳钗，脸上没什么表情：
“听说你很会让点心？”
“奴婢不敢当。”
“那就让一道‘步步惊心’吧。”
皇后的声音冷得像冰。
“用杏仁、桃仁、胡桃仁磨成粉，掺上蜂蜜，让成棋子大小。”
“要甜中带苦，苦中带涩，少一味，就杖责二十。”
阿妩的心沉了下去。
这三种果仁混在一起，毒性堪比砒霜！
皇后是想让她死！
她刚要说话，就听见外面传来太监的唱喏：
“皇上驾到——”
所有人都愣住了。
皇上此时怎么会来中宫？
皇上走进来时，宸妃也跟在后面，穿着一身靛蓝色华服。
看见阿妩，眼睛一亮：
“阿妩也在？正好，本宫想吃你让的桂花糕了。”
皇后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皇上却没理她，径直走到阿妩面前：
“皇后说你会让‘步步惊心’？朕倒想尝尝。”
阿妩硬着头皮答应，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
她把三种果仁粉分开摆放。
先在每个棋子上抹一层蜂蜜，再撒上少许果仁粉，最后用金箔纸包起来：
“皇上，这道点心要配着清茶吃，甜苦相抵，才不会伤胃。”
皇上拿起一个尝了尝，点点头：
“不错，赏。”
他忽然瞥见阿妩手指上的针眼，皱起眉头。
“你的手怎么了？”
阿妩赶紧把手藏到身后：“奴婢没事。”
宸妃却一把抓住她的手，娇滴滴道：
“皇上你看！都扎出血了！还不是给臣妾绣燕窝字弄的！”
皇上的脸色沉了下来，看向皇后：
“皇后宫里的规矩，比朕的还大？”
皇后吓得赶紧跪下：“臣妾不敢！”
皇上冷哼一声，拉起阿妩的手：
“跟朕走，朕宫里的点心，还等着你来让。”
阿妩被皇上拉着走出中宫时，感觉背后有无数道目光刺过来——
皇后的怨毒，宸妃的得意，张掌事的嫉妒……
她知道，从今天起，她再也不是那个能躲在角落里的小宫女了。
雪越下越大，落在地上，很快积起薄薄一层。
阿妩抬头望向皇宫深处，朱红的宫墙在雪中显得格外刺眼。
这宫里的路，果然步步惊心。
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