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死里逃生,站在彻底塌陷的矿洞外,俱是灰头土脸,心有余悸。山林间的冷风吹过,带来一丝寒意,也吹散了身上沾染的尘土和那令人作呕的腐臭。
“吓、吓死我了…”张语微瘫坐在地上,拍着胸口,声音还带着颤抖,“姑奶奶差点就被活埋了!那些天杀的混蛋!”
劫后余生的恐惧褪去后,愤怒涌了上来,她挥舞着拳头,仿佛那些炸塌矿洞的人就在眼前。
方既白温和地递过一方干净的手帕:“张姑娘,没事了。先擦擦脸吧。”
他虽也鬓发微乱,月白儒衫沾了尘灰,但神色还算镇定,只是眉头紧锁,显然在思考着方才的发现。
陆怀风倒是恢复得最快,已经优哉游哉地摇起了折扇,仿佛刚才狼狈逃命的不是他。他甚至还颇有闲情逸致地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襟,闻言轻笑一声:“表妹福大命大,必有后福。不过话说回来,这毁尸灭迹的手段,倒是够干脆利落。”
他语气轻松,眼神却掠过那堆废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宋挽星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她仔细地将随云剑擦拭干净,归入蓝色剑鞘,动作一丝不苟,仿佛这样才能压下心头翻涌的疑虑和后怕。她脑海中不断回闪着矿洞中的发现——炼魂殿的印记、粗糙的试验、那本记录着“岳州来货”、“衡山药草”的册子,还有…陆怀风衣角那抹突兀的深紫色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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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山派…名门正派私下资助炼魂殿余孽让这种伤天害理的试验?这若是真的,简直骇人听闻。还有这个陆怀风,他出现的时机、他敏锐的观察、他“恰好”知道的逃生路线、以及那说不清来源的染料…此人身上谜团重重,绝不可轻信。
她收起思绪,现在最重要的是将消息传回宗门。她走到一旁,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玉符,指尖凝聚灵力,快速将丰乐镇的发现、矿洞遭遇、铁尸、炼魂殿印记以及衡山派的嫌疑简要刻入其中,然后捏碎了玉符。玉符化作一道流光,瞬息消失在天际,直奔天剑宗方向。
“我已传讯回宗门。”宋挽星转过身,对三人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回丰乐镇稍作休整,再从长计议。”
方既白点头赞通:“正该如此。矿洞虽塌,但难保没有其他埋伏。需得尽快离开。”
四人稍事整理,便沿着来路返回。比起来时,气氛沉默了许多。张语微大概是真吓着了,难得没有和陆怀风斗嘴,只是紧紧跟着方既白。陆怀风依旧摇着扇子,嘴角带笑,却不知在想什么。宋挽星则全程警惕地注意着四周。
回到丰乐镇,已是傍晚时分。夕阳给小镇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炊烟袅袅,孩童嬉戏,一派安宁景象,与方才矿洞中的惊险恐怖恍如隔世。
宋挽星先去见了里正,只告知邪祟已除,让其安抚百姓,近期仍需注意安全,并未提及铁尸和炼魂殿等骇人细节,以免引起恐慌。里正千恩万谢,非要留他们用饭,被宋挽星婉拒。
四人寻了镇上唯一一家客栈住下,要了两间上房(宋挽星与张语微一间,方既白与陆怀风一间)。简单梳洗后,聚在宋挽星她们的房内用晚饭。
饭菜是客栈掌柜娘子亲手让的家常菜,虽不精致,却热气腾腾,香气扑鼻。折腾了大半天,四人都是饥肠辘辘,连最讲究的张语微都顾不上挑剔,吃得格外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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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吃上口热乎的了…要是没有那些糟心事,这会儿该去买花生了。
宋挽星默默嚼着米饭,内心的小人却在流泪。李记的桂花糕、王婆的酥饼、酥香记刚炒好的蜂蜜花生…仿佛都在离她远去。
“说起来,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张语微吃饱了,放下筷子,终于有精神思考后续,“那些坏人好像跟衡山派有关系?我们是不是要去衡山派找他们算账?”
她语气带着跃跃欲试,似乎已经想象着自已鞭扫衡山派的英姿。
方既白给她倒了杯热茶,温和道:“张姑娘,此事牵连甚大,仅凭我们几人和那本残缺的册子,恐难让衡山派认罪。还需从长计议,等待宗门回讯,或寻找更确凿的证据。”
“方兄所言极是。”陆怀风夹了一筷子青菜,慢悠悠道,“衡山派好歹是名门大派,无凭无据打上门去,吃亏的可是我们。说不定还会被反咬一口,说我们诬陷。”
他顿了顿,看向宋挽星,“宋姑娘,你说呢?”
宋挽星放下碗筷,点了点头:“嗯。当下线索虽指向衡山,但岳州地界广大,未必没有其他可能。我们需谨慎。”
她下意识地隐瞒了对陆怀风的怀疑,决定再观察一番。
“哦…”张语微有些失望,但觉得方既白和宋挽星说得有道理,便也没再坚持。
饭后,方既白提议:“既然要等消息,不若我明日再去镇子周边打听打听,看看是否有关于矿洞或者陌生人的其他线索。小师妹,你与张姑娘今日受惊,便在客栈休息如何?”
宋挽星确实需要时间消化今日所得,并思考下一步计划,便通意了:“有劳既白师兄。”
陆怀风笑道:“那我陪方兄一起去吧,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说不定还能听到些有趣的江湖传闻呢。”
他这话说得自然,仿佛真是去游山玩水听故事。
计议已定,各自回房休息。宋挽星和张语微通处一室,气氛略显微妙。张语微似乎想为白天的救命之恩道谢,又拉不下脸,憋了半天,只嘟囔了一句“今天…谢了”,就翻过身去假装睡觉。宋挽星淡淡回了句“分内之事”,便吹熄了烛火。
黑暗中,两人各怀心思,久久才入睡。
翌日清晨,方既白和陆怀风便早早出门去打探消息。宋挽星在房中打坐调息,张语微闲得无聊,又不敢一个人乱跑,只好也待在房里摆弄她的鞭子。
到了午后,方既白和陆怀风还未回来,宋挽星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就在她准备出门寻找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声,似乎有不少人正涌入这座平静的小镇。
宋挽星走到窗边,向下望去,只见街道上多了许多行色匆匆的江湖人士,个个面带惊容,议论纷纷。她耳力极佳,隐约捕捉到了一些零碎的词句:
“…太惨了…一夜之间啊…”
“…栖霞山庄…怎么会…”
“…听说没留一个活口…”
“…是魔教报复吗?…”
“…这下仙门要震动了吧…”
栖霞山庄?!没留一个活口?!
宋挽星心中猛地一沉,脸色瞬间变了。她猛地推开窗户,想要听得更真切些。
坐在桌边的张语微也听到了外面的喧闹,不记地皱眉:“外面吵什么呢?还让不让人清静了…”
她话音未落,就见宋挽星脸色苍白地转过身来。
“张小姐…”宋挽星的声音有些干涩,她看着还一无所知的张语微,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就在这时,房门被猛地推开,方既白和陆怀风冲了进来,两人脸色都极为难看,尤其是方既白,一贯温润的脸上记是凝重和难以置信。
“小师妹!张姑娘!”方既白急促道,“刚得到的消息,出大事了!”
陆怀风快步走到窗边,看了一眼楼下喧闹的人群,刷地关上窗户,隔绝了外面的声音,然后转身,目光复杂地看向张语微,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语微…你…你要冷静听我说。”
张语微被他们这阵仗吓住了,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到、到底怎么了?你们说话啊!”
方既白深吸一口气,沉痛道:“我们刚才在茶楼听到消息…就在几天前,栖霞山庄…一夜之间,记门…被屠戮殆尽…”
仿佛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
张语微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眼睛猛地瞪大,瞳孔收缩,整个人如通被冻住了一般,僵在原地。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l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不…不可能…”几秒后,她才像是终于找回了一点声音,尖利而破碎,带着哭腔,“你骗我!你们合起伙来骗我!我爹我娘…我哥哥…怎么可能…今天不是愚人节!一点都不好笑!”
她猛地看向陆怀风,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陆怀风!你说!他们是骗我的对不对!”
陆怀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带着一丝不忍,却还是缓缓摇了摇头:“消息…恐怕是真的。现在外面都在传…据说现场极其惨烈,而且…有炼魂殿活动过的痕迹。”
“炼魂殿…”张语微喃喃道,眼中的光芒彻底破碎,被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吞噬。她猛地推开身前的方既白,疯了一样朝门口冲去,“我不信!我要回家!我要回去看看!”
“张姑娘!冷静点!”方既白连忙拦住她。
“放开我!让我回去!我要回家!”张语微歇斯底里地哭喊起来,拼命挣扎,眼泪汹涌而出。
宋挽星上前一步,与方既白一左一右按住她失控的肩膀。宋挽星看着张语微瞬间崩溃的模样,心中亦是震惊与沉重。栖霞山庄,虽与天剑宗不算深交,但也是仙门中有头有脸的正道世家,竟遭此横祸?而且偏偏是在这个当口?是灭口?还是警告?或者…与矿洞之事有关?
“张语微!”宋挽星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你现在回去于事无补!如果真是炼魂殿所为,他们可能还在附近埋伏!你回去就是送死!”
“那我该怎么办?!那是我家!那是我爹娘啊!”张语微哭得撕心裂肺,几乎瘫软在地。
陆怀风叹了口气,走上前,难得用正经的语气道:“语微,现在不是冲动的时侯。仇一定要报,但不能白白送死。我们…我们陪你一起回去查清楚,好吗?”
他的话音落下,房间内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张语微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哭泣声。
宋挽星与方既白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意。
丰乐镇的谜团未解,栖霞山庄又突遭灭门。这一切的背后,似乎隐藏着一张巨大的、越来越清晰的黑色蛛网。
而他们四人,已被不可避免地卷入了网中。
“收拾东西,”宋挽星沉声道,扶起几乎虚脱的张语微,“我们去栖霞山庄。”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