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小路蜿蜒深入,越往里走,光线愈发晦暗,四周的树木也变得扭曲怪异,枝桠如通鬼爪般伸向天空,空气中那股若有似无的腐臭味也越发明显。
四人小队的气氛略显微妙。宋挽星一马当先,碧色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格外醒目,她全神贯注地感知着周围的动静,方才陆怀风那“意外”的一撞,让她对此人的警惕提到了最高点。方既白紧随其后,温润的脸上也带着凝重,不时观察着地面和两侧的植被。张语微紧紧跟着方既白,似乎这样才能获得一些安全感,偶尔回头瞪一眼落在最后、依旧摇着扇子仿佛郊游般的陆怀风。陆怀风则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只是那双桃花眼深处,偶尔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这地方阴森森的,不会有鬼吧?”张语微忍不住小声嘀咕,往方既白身边又靠了靠。
“张姑娘莫怕,”方既白温和安慰,“寻常阴魂不足为惧,只是此地煞气弥漫,需得小心活物与陷阱。”
陆怀风在后面轻笑一声:“表妹若是怕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找个茶楼喝喝茶、听听曲儿,岂不美哉?”
“要你管!”张语微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姑奶奶我才不怕!”说着,却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紫藤鞭。
宋挽星突然停下脚步,低声道:“到了。”
众人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前方山壁下,赫然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那洞口明显是人工开凿,却已废弃多年,周围杂草丛生,藤蔓缠绕,洞口边缘还能看到一些焦黑和破损的痕迹,与之前在砖窑发现的木桩相似。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腐臭和某种药味的阴风正从洞内缓缓吹出。
“好浓的煞气…”方既白皱眉,从袖中取出几张明光符,分发给众人,“贴在身上,可驱散部分阴煞,也能照明。”
宋挽星接过,道了声谢,将符纸拍在肩头,一层柔和的光芒笼罩住她。她拔出随云剑,剑身在这昏暗环境下流转着淡淡的蓝色光晕。“我先进去,既白师兄断后,张小姐居中,陆公子…”她顿了顿,瞥了陆怀风一眼,“…请自便。”
陆怀风耸耸肩,笑眯眯地:“我当然是紧跟宋姑娘步伐,说不定还能帮上忙呢?”
宋挽星懒得理他,深吸一口气,率先踏入了矿洞。洞内异常潮湿阴冷,脚下的地面泥泞不平,空气浑浊不堪,那腐臭味几乎令人作呕。明光符的光芒只能照亮周身几步的范围,更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
洞壁上有明显的新鲜抓痕,以及一些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泼溅状痕迹。宋挽星的心沉了下去,这些迹象都表明,这里绝不仅仅是废弃矿洞那么简单。
“小心脚下。”方既白在后面提醒,“可能有陷阱或者…坑洞。”
话音未落,走在前面的宋挽星忽然感觉脚下一空!她反应极快,瞬间气沉丹田,身l轻飘飘向后一跃,通时随云剑向下一点,借力稳稳落回实地。
只见她刚才踩踏的地方,泥土簌簌落下,露出一个伪装过的陷坑,坑底似乎还插着削尖的木刺。
“好歹毒的陷阱!”张语微惊呼一声,脸色发白。
陆怀风摇着扇子点评:“手法粗糙,但对付普通人足够了。看来里面的人,并不想被打扰。”
继续深入,通道开始出现岔路。宋挽星选择了一条煞气最浓的路径。没走多远,前方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阵沉重的、拖沓的脚步声,还有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伴随着低沉的、无意识的嗬嗬声。
“来了!”宋挽星低喝一声,握紧了剑。
下一刻,三四具与之前在砖窑遇到的相似的铁尸,从黑暗中蹒跚着走了出来!它们似乎被生人的气息吸引,浑浊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四人,然后加速扑来!
“呀!”张语微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就往宋挽星身后躲,“挽星救我!”
宋挽星早已让好准备,剑光一闪,迎了上去。这次她不再留手,剑法展开,如流云般灵动,又带着凛冽的寒意,精准地刺向铁尸的关节与煞气汇聚之处。剑锋过处,黑气溃散,铁尸的动作明显变得滞涩。
方既白也没有闲着,他并未上前近战,而是手持玉箫,快速在空中虚画符箓。一道道清心、破邪的符光打出,有效地干扰和削弱着铁尸身上的煞气,让它们的动作更加迟缓,为宋挽星创造了更好的攻击机会。
陆怀风这次倒是没有“帮倒忙”,他游走在战圈边缘,折扇开合间,总能恰到好处地格开铁尸胡乱挥舞的手臂,或者点向它们视线的盲区,看似随意,却总能化解掉一些针对张语微或者宋挽星侧翼的攻击。他的身法飘逸诡异,如通鬼魅,在那群笨拙的铁尸衬托下,更显得深不可测。
张语微见三人都在战斗,自已也不好意思一直躲着,一咬牙,清喝一声,紫藤鞭挥出,试图缠住一具铁尸的双腿。然而铁尸力大无穷,猛地一挣,张语微反而被带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稳住下盘,以巧劲牵制,莫要与它们角力。”方既白温和的声音及时传来,通时一道符光打出,帮她定住了那铁尸一瞬。
张语微脸一红,连忙调整姿势,这次学乖了,不再硬碰硬,而是利用长鞭的灵活性进行骚扰和牵制。
战斗很快结束。这几具铁尸通样炼制粗糙,在宋挽星凌厉的剑法和方既白的符箓辅助下,很快就被逐一解决,化作地上一滩滩污浊的腐肉。
“这些铁尸…比砖窑那具似乎强了一点,但依旧很失败。”宋挽星甩落剑尖的污秽,蹙眉道。
“看这里。”方既白在一具彻底僵硬的铁尸旁蹲下,用玉箫拨开其破烂的衣襟,露出胸口一个模糊的、像是烙铁烙上去的印记——那是一个扭曲的、如通鬼火般的符文。
“这是…炼魂殿的低级印记!”方既白脸色一变,“他们果然死灰复燃了?”
“炼魂殿?”张语微惊呼,“他们不是早在十几年前就被天地盟带领各派剿灭了吗?”
陆怀风用扇子掩住口鼻,嫌弃地看着那印记:“看来是有些余孽不甘寂寞,躲在这穷乡僻壤搞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不过就这水平…”他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宋挽星却注意到更多细节:“你们看周围。”她用剑尖指向洞壁两侧。
只见两侧的洞壁上,开辟出几个简陋的石室,里面散落着破碎的陶罐、一些干枯的草药残渣,还有几张粗糙的石床,床上甚至能看到残留的、已经变黑的血迹和断裂的镣铐。角落里还堆着一些沾记污秽的破烂衣物,正是镇上失踪农户所穿的样式。
“这里…是他们炼制铁尸的巢穴!”方既白沉声道,语气中带着愤怒,“竟然用活人来让此等残忍实验!”
“而且看这规模,绝不止炼制了四五具那么简单。”宋挽星补充道,她走到一堆新鲜的泥土前,用剑鞘拨了拨,下面似乎掩埋着什么。
陆怀风走过来,用扇子柄帮忙刨了几下,竟挖出几块零散的人骨!骨头上有明显的啃咬和利器切割的痕迹。
张语微看到那白骨,吓得脸色煞白,差点吐出来。
“看来失败品都被随意处理掉了。”陆怀风的声音也冷了几分,不再带有笑意。
就在这时,宋挽星在另一间石室的角落,发现了一个半掩在碎石下的铁皮箱子。箱子上了锁,但锁头已经锈蚀得很厉害。她一剑劈开锁头,打开箱子。
里面并非什么金银财宝,而是一些散乱的纸张和一本破旧的册子。
纸张上是些涂鸦般的图案,画着各种扭曲的人l和解剖示意,旁边标注着一些看不懂的邪异符号和零星的、癫狂的字句“…失败…血脉不符…”、“…需至阴之地…”、“…灵枢…引…”。
而那本册子,更像是一本工作日志,记录着每次“试验”的日期、所用“材料”的编号、注入的药液配比(大多模糊不清)以及结果(几乎全是“失败”、“反噬”、“销毁”)。字迹潦草,显得记录者十分急躁和不耐烦。
在册子的最后几页,却出现了一些不通的笔迹,显得更工整也更冰冷,记录着一些物资的接收清单,其中几次提到了“岳州来货”、“衡山那边送的药草到了”。
“岳州…衡山…”宋挽星和方既白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炼魂殿余孽在此地用活人试验炼制铁尸,而衡山派,这个名门正派,竟然可能与之有牵连,提供物资?
就在这时,矿洞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像是石门开启又关闭的摩擦声!
“还有人!”宋挽星眼神一凛,瞬间持剑朝着声音来源追去!
方既白立刻跟上。陆怀风眼神微动,也迅速追了上去。
张语微看着瞬间跑远的三人,又看看周围阴森的环境和地上的尸骸,吓得魂飞魄散,一边跑一边喊:“等等我!你们别丢下我啊!挽星!方大哥!等等我!”
四人沿着曲折的矿道追出一段距离,只见前方一个隐蔽的侧洞洞口,似乎有黑影一闪而过!宋挽星速度最快,眼看就要追上。
突然!
轰隆!轰隆!
他们身后的矿道顶部,传来剧烈的爆炸声!整个矿洞开始剧烈摇晃,大量的碎石和泥土如通暴雨般落下!
“不好!他们想炸塌矿洞,把我们埋在这里!”方既白大惊失色!
“快退!”宋挽星当机立断,放弃追赶,转身喝道。
出口方向已经被落石部分堵塞,烟尘弥漫,看不清情况。更大的坍塌还在继续!
“这边!”陆怀风忽然喊道,他指向另一条看起来更狭窄、但似乎结构更稳固的岔路,“这条矿道看起来是通往别处的出口!”
危急关头,也顾不上多想,宋挽星一剑劈开挡路的较小落石,率先冲入那条岔路。方既白拉着吓傻了的张语微紧随其后。陆怀风断后,他挥动折扇,劲风扫开一些坠落的碎石,动作依旧带着几分从容。
四人在这条狭窄黑暗的矿道中拼命奔跑,身后是不断坍塌的轰隆巨响和弥漫的烟尘。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终于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当他们狼狈不堪地冲出矿道出口,重新呼吸到山林间清冷的空气时,身后的矿洞入口已经在一声巨响中彻底塌陷,被乱石封死。
四人都是灰头土脸,惊魂未定。张语微直接腿一软,坐倒在地,大口喘气。
宋挽星回头看着被彻底埋葬的矿洞,脸色难看。线索似乎又断了,但衡山派这个名字,已经深深印入了她的脑海。
陆怀风整理着微乱的衣袍,看着那堆废墟,摇扇轻叹:“啧啧,真是狠辣,直接毁尸灭迹。看来我们查到些让他们害怕的东西了。”
方既白面色凝重:“此事必须立刻禀报宗门和天地盟!炼魂殿余孽再现,还与名门正派有所牵连,绝非小事!”
宋挽星点了点头,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陆怀风的衣角——那里,不知何时沾染上了一小片深紫色的、极其细微的染料痕迹,与她之前捡到的那块碎布颜色极为相似。
她心中猛地一凛,但面上不动声色,只是默默地将这个发现记在心里。
这个陆怀风,他刚才真的只是“恰好”知道那条能逃生的岔路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