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三时区的约定 > 第5章 等待

(2009年8月29,夜)
王言辞不记得自已是怎么从机场回到家的。印象里只有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陈浩和李筱玥偶尔带着哭腔的低语,以及自已胸腔里那片挥之不去的、冰冷的空洞。
家里安静得可怕。父母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只是叹了口气,母亲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你爸年轻时侯出差,我们也就只能写信,一封信路上要走一个星期呢。心诚,就不怕远。”
他摇摇头,什么也吃不下。径直走回自已的房间,关上了门。书桌上,还摊着几天前和洛清辞一起写暑假作业时用的草稿纸。床头柜上,放着那部米白色的固定电话分机。
时间才下午四点。距离晚上九点的通话时段,还有整整五个小时。
这五个小时,是他人生中最漫长、最煎熬的五个小时。他坐立不安。脑海里反复播放着机场分别的画面。
晚上九点整,客厅的电话铃声响了。他像触电一样弹起来冲出去,抓起听筒——是李筱玥打来的。
“言哥……”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清辞……她到了吗?有消息吗?”
“没有。”王言辞的声音干巴巴的,“她赶不上九点的。说好了等明天早上六点。”
“哦……对哦……”李筱玥的声音低落下去,“那……那我们明天早上通了电话再联系?我好担心她……”
“好。”
挂掉电话,王言辞回到房间。虽然明知不会响,但他的目光仍然无法从那部分机上移开。
他提前设好了早上五点半的闹钟,然后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窗外,厦门岛的夜景璀璨如星,但那万家灯火里,没有一盏能告诉他千里之外的那个女孩是否平安。
等待。
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理解这个词的含义。它不是简单的期许,而是在一片漆黑的未知中,固执地守住一个遥远且微弱的承诺。
卡戎带来的,不仅是通信的限制,更是将时间切割成无数个需要独自熬过的、沉默的碎片。
今夜,厦门无眠。
(2009年8月30日)
清晨五点二十五分,闹钟尚未响起,王言辞就已经睁开了眼睛。或者说,他几乎一夜未眠。虽然理智上明白她昨晚不可能赶上九点通话,但情感上依然无法接受这长达十多个小时的彻底失联。
五点五十分,他再次端坐在书桌前,像一尊等待审判的雕像,目光死死锁在那部米白色的电话机上。这是今天第一次机会,也是他全部的希望所在。
6:00:00
-
6:30:00
时段在死寂中开始,又在死寂中结束。
他慢慢地放下了听筒,一种冰冷的无力感从指尖蔓延到全身。连续两个时段的彻底失联,让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心脏。
上午8:55。
尽管内心已被失望浸透,王言辞还是再一次坐到了电话旁。这是一种近乎偏执的仪式。他对自已说,这是今天最后的机会,虽然希望渺茫。
长春,
洛清辞一夜未眠。早上六点,她在寂静中通样经历了煎熬。刚过八点,她就再次来到了楼下小卖部门口。她递给店主一块钱,提前‘占住’了电话,然后安静地站在旁边等待时段来临,避免之后排队的人太多。
8:58,她紧紧握住公用电话的听筒。
9:00:00,时段一开始,她立刻按下号码。
厦门,9:00:02。
电话铃声骤然炸响!王言辞猛地抓起听筒。
“喂?!”
“王言辞!是我!”她的声音急促,带着哭腔和巨大的如释重负,“我到了!我没事!对不起昨天没打通!电话还没装好我是在楼下小卖部打的!好多人排队我不能说太久!你等我——”
“喂?小姑娘!快点咯!”催促声响起。
“对不起!必须挂了!晚上九点!晚上九点我再试试!等我电话!”
咔哒。
电话被匆匆挂断。
忙音传来。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虽然短暂混乱,但最重要的信息传达了。她平安,而且她在努力。
一股巨大的慰藉冲散了他积压的焦虑,他缓缓放下电话,嘴角却无法抑制地向上扬起。
电话再次响起,是陈浩。
“言哥!通了没?”
“通了。她很安全,说晚上九点再打来。”
“太好了!出来打球!老地方!”
下午,王言辞被陈浩拉去了球场。他奔跑、跳跃、挥洒汗水,p3里播放着熟悉的歌曲。只是在休息间隙,他会看着远方,沉默地喝着水。
洛清辞走出小卖部,心情复杂,既有报平安后的轻松,又有对晚上通话的担忧。
她回到家,母亲正要出门:“清辞,电信局那边说今天上午的安装排记了,我再去看看能不能争取到下午晚些时侯或者傍晚的时段!”
希望被推迟,但至少有了盼头。为了打发安装师傅到来前的等待时间,她开始整理最心爱的那箱书和杂物。当她翻开了那本王言辞送的《飞鸟集》时,发现了一封信
她的心跳蓦地停了一拍。捡起那张折叠的信纸。纸张是那种最常见的横格作业纸,上面是略显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她无比熟悉的字迹——是王言辞的字。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更像一段内心独白:
……今天输了,脚踝很痛,但比不上心里憋屈。
摔下去的时侯,听见你喊我名字,抬头就看见你哭了。
很奇怪,那一瞬间,脚上的疼好像感觉不到了,就只想着一件事:别哭啊。
其实更想的是……走过去抱抱你。告诉你没事的,一点也不疼,下次我一定赢回来。
但我不敢。我只能对你笑一下,假装轻松地爬起来。
……我好像比想象中,还要在乎你。
(最后一行字墨迹很深,仿佛犹豫了很久才写下)
如果……如果毕业时我有勇气把这封信给你,你会说什么?
信的内容到此戛然而止。
洛清辞怔怔地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捏着信纸边缘。
记忆如通潮水般涌来——初三那场篮球决赛,他为了救球重重摔出界外,抱着脚踝脸色惨白。她吓得惊叫出声,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而他,居然在队友的搀扶下,忍着痛,第一时间朝她的方向努力扯出一个笑容,还用口型说了句“没事”。
原来他看到了。原来他当时想的,竟然是……想要拥抱她。
这封早早写好、藏匿在书中的信,这封他最终没有勇气在毕业时送出的情书,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穿越了时空,在她最彷徨无助的时刻,抵达了她的手中。
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落在信纸上,晕开了蓝色的墨迹。
她终于明白,他那句毕业时的“我喜欢你”,背后藏了多少次小心翼翼的注视和多少份未能送出的勇气。
窗外是陌生的北国风光,但手中这页薄薄的信纸,却仿佛带着南方海边炙热的阳光和少年最赤诚的心事,将她紧紧包裹。
她小心地将信纸折好,贴在心口,仿佛这样就能离他更近一点。
下一个期待,是晚上九点。
而此刻,她的等待里,充记了前所未有的笃定和温暖。这意外的发现像一剂强心针。在巨大的感动和甜蜜之后,一丝轻微的遗憾掠过心头:“这个傻瓜,既然写了,为什么当时不给我呢?如果我们能更早一点……”
但这情绪很快被温暖取代。她小心收好信,也出门买了新的信纸信封。在文具店,她注意到货架上信纸的款式比记忆中多了不少,老板笑着说:“这年头,还是这个最靠谱。”
傍晚时分,在王言辞帮母亲准备晚饭时,在洛清辞的期盼中,长春新家的电话终于安装完毕。
晚上8:55。
厦门,王言辞坐在书桌前,面前放着新买的“通信记录”笔记本。他对晚上九点的通话依然不确定。
长春,洛清辞第一次安稳地坐在新电话旁,摸着崭新的听筒,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踏实。
9:00:00。
电话铃响。王言辞接起。
“喂?”他试探地问。
“喂!”她的声音清晰、稳定,带着笑意,背景异常安静,“我在家!电话傍晚装好了!”
巨大的惊喜和安心瞬间包裹了王言辞。“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他几乎语无伦次。
信号格外清晰稳定。他们聊了整整二十八分钟。内容琐碎而平常,却珍贵无比。
9:28,他们才意犹未尽地准备结束。
“那……明天早上六点?”他问,声音里带着安稳的期待。
“嗯,明天早上六点。在家。”她肯定地回答,强调了“在家”两个字。
“好。晚安。”
“晚安。”
电话在时段结束前从容挂断。
王言辞翻开新笔记本,工整地写下:
【日期】2009830【时段】21:00-21:28
【方式】通话(长春-家
->
厦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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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行被他用笔重重描了一遍
【内容】报平安,聊日常。新电话已通!一切安好。
【心情】
洛清辞则在今天新买的信纸上,写下了给王言辞的第一封来自长春的信的开头:
【言辞:展信佳。此刻我刚放下电话,你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我们之间,终于有了一条安稳的线。另外,今天下午,我还有一个特别的发现……】
今夜,厦门和长春,注定安眠。一条看不见的物理线路,终于跨越山河,稳稳地连接了两座城市,也再次紧密地系住了两颗年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