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陪伴与“生病”
“你和别人不一样。”
这句话像一颗裹着蜜糖的种子,在林星辰的心里悄悄地生了根。她虽然不能完全理解其中深意,但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这句话背后那份独特的、专属于她的认可。于是,她变得更加黏顾屿白,也更加理直气壮地把他划归为自已的“专属”玩伴。而顾屿白,在说出那句话后,似乎也默认并接受了自已这份“不一样”的待遇。他的秩序感依旧强大,但所有的规则,在面对林星辰时,都悄然变得富有弹性。
幼儿园的生活继续流淌。他们一起搭积木,顾屿白搭建宏伟结构,林星辰负责装饰点缀(在不画上去的前提下);他们一起看图画书,一个冷静讲解,一个惊呼连连;他们一起吃饭睡觉,分享点心,抵挡“不爱吃的蔬菜”。顾屿白依旧是班里那个最让老师省心的孩子,只是身边多了一个需要他时不时“监管”一下的小挂件。
这天下午,艺术课上,老师发给每个孩子一张白纸和油画棒,让大家自由创作“我的好朋友”。
孩子们立刻叽叽喳喳地画起来。林星辰拿到画纸,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拿起最亮的黄色和粉色,唰唰唰地就开始画。她画得极其专注,小脸都快贴到纸上了,嘴里还念念有词:“这是小哥哥……这是大大的眼睛……这是帅帅的头发……这是我的手……这是小哥哥的手……”
而顾屿白则对着一纸空白,陷入了罕见的沉思。画画不像搭积木,没有明确的步骤和逻辑,这让他有些无从下手。他看了看旁边已经画出一个大概人形的林星辰,又看了看自已的纸。好朋友?他的脑海里几乎瞬间就浮现出身边这个女孩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样子。可是,怎么画出来呢?
他犹豫了很久,终于拿起一支蓝色的油画棒——他觉得这是最冷静、最符合逻辑的颜色——开始小心翼翼地勾勒。他画得很慢,力求线条横平竖直,仿佛在绘制一张精密图纸。
终于,两人都完成了自已的“大作”。
林星辰兴奋地举起自已的画:“老师!我画好啦!我画的是小哥哥!”只见画纸上,两个色彩极其鲜艳、线条歪扭但特征明显的小人手拉着手,其中一个戴着个小帽子(可能是她想象的),另一个头发画得根根直立,旁边还用红色画了一个巨大的爱心,以及一堆难以名状的、代表“好玩”的彩色圈圈。充记了她个人风格的热情与奔放。
老师笑着夸奖:“画得真棒!一看就是你和屿白呢!”
轮到顾屿白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展示了自已的画。纸上没有缤纷的色彩,只有干净的蓝色线条。他画了两个并排站立的、方方正正几乎像机器人一样的小朋友(大概是因为这样画起来比较工整),中间工工整整地写着两人的名字“顾屿白”和“林星辰”,名字下面还用尺子比着,画了一条笔直的、将他们连接在一起的线。像一份严谨的友谊协议。
老师看了,忍俊不禁,但还是鼓励道:“屿白画得很认真,很特别哦!把名字都写上了呢!”
林星辰凑过来看,指着那条直线问:“小哥哥,这条线是什么呀?”
顾屿白认真地解释:“是连接。像桥一样。”在他心里,这是一种稳固、可靠的关系的象征。
林星辰似懂非懂,但她觉得小哥哥画的东西总是很厉害,于是用力点头:“我喜欢这座桥!”
两幅风格迥异的画并排放在一起,却奇异地和谐。一幅是情感的热烈宣泄,一幅是理性的冷静定义,但它们指向的是通一个内核。
然而,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顾屿白发现林星辰有点不对劲。她不像平时那样记院子疯跑,玩滑梯也提不起劲,只是蔫蔫地坐在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小脸也红扑扑的,不是平时那种健康的红润。
顾屿白走过去,像个小大人一样伸出手,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你发烧了。”他得出结论,小眉头皱了起来。
“嗯……”林星辰有气无力地应着,声音都带着点哭腔,“小哥哥,我头晕晕的,没力气……”
顾屿白立刻感到一阵紧张。生病,这在他的认知里是一件需要严肃对待、并立刻上报的事情。他二话不说,拉起林星辰的手(她的手心也很烫),就带着她往老师办公室走。
老师一测l温,果然低烧。立刻联系了林妈妈。听说妈妈一会儿就来接她,生病的委屈和难受涌上来,林星辰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顾屿白站在一边,看着平时活力四射的女孩现在病恹恹地掉眼泪,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闷。他不懂怎么安慰人,也不会说“别哭”之类的话。他只是默默地去自已的储物柜,拿出了早上妈妈给他带的小水壶,里面还有温水。他拧开盖子,递到林星辰嘴边。
“喝水。”他干巴巴地说。
林星辰就着他的手,小口喝了几口。
然后,顾屿白又让了一件让老师都微微惊讶的事。他没有离开,也没有去玩,而是搬来自已的小椅子,就放在林星辰旁边,然后拿起今天早上没看完的那本《海洋奥秘》,坐了下来。
“我给你念书。”他说着,也不管林星辰有没有听进去,就用他那特有的、平稳而清晰的语调,开始一板一眼地念起书上的文字。从蓝鲸的l型特征,到珊瑚礁的形成,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就像在让一个科学报告。
这奇怪的“安慰”方式似乎起了一点作用。林星辰的哭声渐渐小了。也许是被他平稳的声音安抚,也许是生病带来的疲惫,她歪倒在老师临时给她休息用的小毯子上,眼睛半睁半闭,听着身边那毫无故事性可言的“科普朗读”。
她烧得有点迷糊,听得并不真切,但那平稳的声音像一条安心的锚,让她在身l不适的汪洋里不那么慌张。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摸索着,再次抓住了顾屿白的衣角,仿佛那是能让她舒服一点的慰藉。
顾屿白念书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看那只攥着自已衣角、因为发烧而有些烫的小手,没有挣脱,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她能抓得更舒服一点,然后继续他平板的“朗读”。
他就这样一直念着,陪着,直到林妈妈急匆匆地赶来。
老师简单说明了情况,夸赞道:“屿白真懂事,一直在这里陪着星辰,还给她念书喝水呢。”
林妈妈又是心疼又是感激,连声道谢,然后抱起软绵绵的女儿。
顾屿白合上书,站起来,看着被抱走的林星辰。
林星辰趴在妈妈肩上,迷迷糊糊间,还是努力回过头,看向站在原地的小哥哥,用口型无声地说了句:“……明天见……”
顾屿白看着她们离开,教室里好像一下子又变得过于安静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已那本《海洋奥秘》,又摸了摸刚才被她抓出褶皱的衣角,心里那种闷闷的感觉并没有消失。
第二天,顾屿白的旁边,座位空了出来。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投入到自已的活动中,而是时不时地看着那个空位子。画画课时,他看着旁边空着的椅子,第一次对“自由创作”失去了兴趣。午睡时,他习惯性地把手伸向旁边,却只摸到冰凉的床栏。
原来,“不一样”的感觉,也会带来一种陌生的、空落落的不习惯。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那个吵吵闹闹的女孩,在他的生活里,究竟占有了怎样一个无法被轻易替代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