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秋意更浓。清晨的风带上了明显的凉意，吹动着街道两旁开始大片飘落的梧桐叶。
李维的生活节奏更快了。白天在学校，他努力维持着好学生的表象，甚至刻意在几次小测验中拿了不错的分数，让偶尔被老师请来学校的母亲脸上有光。但只有他自已知道，他的心早已飞向了更广阔的世界。
“地推军团”在徐强的努力下，规模扩大到了十余人，像一群悄无声息的工蚁，缓慢却坚定地将“维子网”铺设进本市一家又一家的网吧。那个金属饼干盒里的启动资金消耗得飞快，但李维毫不在意。
因为他有更强大的后盾正在成型。
那天下午，他再次溜进了那家证券营业部。相比一个月前的冷清，大厅里明显热闹了许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躁动的气息。大屏幕上，一片飘红。许多股民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光，大声交谈着，言语间离不开“科技”、“网络”、“暴涨”这些词汇。
海虹控股的代码混杂在众多上涨的股票中，并不特别起眼，但它的走势却如通李维记忆中那般，沿着一条陡峭的斜率，坚定地向上攀登。
他走到自助查询机前，熟练地插入账户卡，输入密码。
屏幕亮起，显示账户信息。
【当前总资产：￥4,18673】
【浮动盈亏：+￥3,35923】
【持仓：海虹控股（0503）
】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个数字清晰地映入眼帘时，李维的心脏还是猛地收缩了一下，呼吸骤然急促。握着账户卡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四千多块！
短短一个多月，八百多块变成了四千多块！收益率超过400！
巨大的冲击让他头晕目眩，耳边营业厅的嘈杂仿佛瞬间远去。他强迫自已深吸了几口气，才慢慢冷静下来。
不能慌。这只是开始。他知道，这场疯狂的盛宴还远未到高潮。但现在，他急需现金来支撑“地推军团”的扩张和下一步的计划。
卖出一部分。
他没有任何犹豫，熟练地操作起来，卖出了大约四分之一的持仓。看着成交确认单打印出来，账户可用资金变成了一千二百多块，一种实实在在的底气从心底升腾起来。
这笔钱，在2000年，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堪称巨款。足以支撑他下一阶段的所有构想。
他将交易单据仔细折好，塞进贴身的衣兜里，感觉那张纸滚烫得仿佛能灼烧皮肤。走出营业部时，午后的阳光格外灿烂，他眯起眼，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更加清晰和明亮。
有了钱，下一步就是提升效率。“地推军团”手动记录、现金结算的方式太原始，容易出错且难以管理。他需要一個更系统化的工具。
他的目标，锁定在了刚刚兴起不久的oicq（qq的前身）和电子邮件上。
再次来到王斌的宿舍，李维提出了新的需求。
“斌哥，能不能帮我弄几个oicq号？再申请几个电子邮箱？”
王斌正对着电脑鼓捣一个硬件驱动，头也没抬：“要那玩意儿干嘛？聊天泡妞啊？你小子现在心思挺活泛啊？”他语气里带着调侃。
“有用。”李维言简意赅，“方便联系。手动跑太累了。”
王斌这才转过头，推了推眼镜，打量了李维几眼。他敏锐地感觉到，眼前这个高中生，最近的变化越来越大，身上有种超越年龄的沉静和目的性。
“行吧。邮箱好弄，oicq号现在注册好像有点麻烦，得抢号。我试试。”王斌没多问，答应了下来。他现在对李维有种莫名的信服，总觉得这小子在干的事情不简单。
几天后，王斌果然弄来了五个七位的oicq号和对应的电子邮箱。
李维如获至宝。他立刻行动起来，将“地推军团”的核心成员——徐强和发展了下线的几个人，召集起来，进行了一次“信息化升级”培训。
培训地点依旧隐蔽，在放学后的空教室。
“以后，安装记录不用手写了。”李维将写着oicq号和邮箱的纸条分发下去，“用这个发邮件给我。格式按我写的这个来。”他展示了一份简单的电子表格模板，包含了网吧名称、地址、机器数、安装日期。
几个半大少年好奇地看着纸条上那串数字和英文，一脸茫然。
“维哥，这……这咋用啊？”
“要去网吧才能弄吧？”
“发邮件？我不会啊……”
李维早有准备，拿出提前写好的、极其详细的步骤说明：“照着这个学。很简单，登录oicq，加我这个号。有问题在上面问我。记录发到我这个邮箱。”他又强调了保密的重要性。
对于这些整天混网吧的少年来说，接触电脑和网络并不难。虽然觉得麻烦，但在“推广费”的激励下，都答应下来。
徐强学得最快，当晚就跑回家附近的网吧，鼓捣了半天，居然真的成功给李维的邮箱发来了第一封记录邮件！
【发件人】：xqiang_2000
【主题】：记录
【内容】：
网吧名：星空网络
地址：文化路32号
机器：45台
日期：10月xx日
看着这封格式简陋却意义非凡的邮件，李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沟通效率，提升了一个时代！
然而，这种跨越式的“升级”，却在不经意间，加深了某条悄然出现的裂痕。
自从上次在公园撞见李维和徐强“分钱”后，唐璐心里的疑虑就一直没放下。她发现李维变得比以前更忙了，放学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周末也经常不见人影。偶尔在楼道里碰到，他也总是行色匆匆，眼神里有一种她看不懂的、闪烁的光芒。
更让她在意的是，她发现李维和徐强之间，似乎多了一些她无法参与的秘密。他们经常凑在一起低声交谈，看到她过来就立刻打住，露出那种“我们没干坏事”却欲盖弥彰的表情。
今天课间，她又看到徐强神秘兮兮地塞给李维一张纸条，上面好像写着一串数字和英文。
一种被排除在外的失落感，混合着对李维“不走正路”的担忧，在她心里慢慢发酵。
下午放学，李维照例飞快地收拾书包。
“李维，”唐璐叫住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坚持，“今天……一起回家吧？我妈说让你晚上过去喝汤，她炖了排骨。”
李维动作一顿，脸上掠过一丝为难：“今晚啊……璐璐，我可能有点事，得晚点。替我谢谢阿姨，汤给我留点就行，我晚点过去喝。”
又是这样。
唐璐看着他，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黯淡。她抿了抿嘴唇，轻声问：“你最近……到底在忙什么？总是神神秘秘的。是不是……还是网吧那些事？”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李维看着女孩认真而担忧的脸，心里涌起一阵愧疚。他知道唐璐是好意，但他无法解释，至少现在不能。
“是一些正事，学习上的。”他选择了一个最安全也最敷衍的借口，甚至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真的，等我忙完这一阵，再跟你细说。先走了啊，强哥还等着我！”
他说完，几乎是有些仓促地拍了拍徐强的肩膀，两人快步离开了教室。
唐璐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学习？她根本不信。那种默契的、将她隔绝在外的氛围，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难过。
她默默地收拾好自已的书包，独自一人走出教学楼。
秋风吹起她的马尾辫和校服衣角，显得有些孤单。
她不明白，为什么从小一起长大、无话不谈的李维，突然之间就像变了一个人，有了一个她无法触及的世界。那个世界里，有徐强，有网吧，有神秘的纸条和邮件，或许还有……她所不了解的危险。
一种无声的裂痕，在这个秋天的傍晚，在青梅竹马之间，悄然蔓延开来。
而此刻的李维，正和徐强匆匆赶往王斌的宿舍，记心都是刚刚收到邮件里汇报的、又新攻下的三家网吧，以及账户里那不断增长的数字。
时代的浪潮轰隆作响，推着他不断向前，有些东西，似乎注定无法在原地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