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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我正坐在窗前,看着裴煜亲手为我折的纸鸢。
我指尖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平静地对狱卒说:“知道了,我随你去。”
裴煜放下手中的奏折,皱眉道:“玉怡,不必去的。”
“她害你至此,临死前或许还想挑拨,何必再让自己添堵?”
我转头看向他,眼底已无半分恨意,只剩释然。
“我去见她,不是为了原谅,而是为了跟前世的自己告别。”
“总有些事情要了解的。”
裴煜沉默片刻,起身握住我的手:“我陪你一起。”
天牢的空气潮湿而浑浊,弥漫着铁锈与霉味。
走在狭长的甬道里,两侧牢房传来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狱卒打开最深处的牢门时,一股浓重腐臭扑面而来。
张婉躺在冰冷的草堆上,形容枯槁,头发凌乱地贴在蜡黄的脸上,早已没了往日的嚣张模样。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睁开眼,视线落在我身上,忽然扯出一抹扭曲的笑。
“沈玉怡你果然来了。”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死得这么痛快。”
“你现在看见我的样子,是不是觉得很得意啊?”
我站在牢门外,与她隔着三尺距离,声音平静无波。
“我来,是想听听你最后还有什么话说。”
“说什么?”
她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血迹,“说我后悔了?”
“后悔没早点把你弄死?”
“还是说,后悔相信了你那对狼心狗肺的爹娘,以为我们是同类,就能一起踩死你这个封建裹脚布?”
提到我爹娘,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怨毒。
“你爹娘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为他们那点现代人脸面挣扎?”
“他们以为帮我就能在这古代当人上人,却忘了,我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不过是两个想靠我攀高枝的废物罢了!”
“是我选错了盟友,这才让自己落到现在的田地。”
“沈玉怡,我输了,那你呢,你又赢了吗?”
我心中毫无波澜。
前世我早已看清爹娘的凉薄,今生他们落得现在的地步,也是咎由自取。
我看着张婉,轻声道:“你到死都不明白,你不是败给了我,也不是败给了皇权,而是败给了你自己的自私和恶毒。”
“你把我扔进勾栏院,让我被陌生男人撕扯衣服。”
“在我婚宴上拿出假肚兜,逼死裴煜,让我受尽酷刑凌迟。”
“张婉,你从来都不是什么现代先锋,你只是个躲在穿越者身份背后,肆意践踏别人性命的恶魔。”
张婉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铁链拽得重重摔回草堆:“胡说!我那是在打破规则!”
“你懂什么!”
张婉摔回草堆时,嘴里却仍不肯罢休。
“我那是在救你!你以为待在这封建牢笼里,当个任人摆布的贵女就是好?”
“你该谢谢我!若不是我,你这辈子都只会被三从四德绑死,连自己喜欢谁都做不了主!”
她的声音越来越尖,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
“我明明是对的我让你反抗,让你挣脱束缚,你为什么偏偏要跟我作对?”
“为什么要帮着这些封建余孽?”
我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
“张婉,反抗不是靠伤害别人来证明的。”
“真正的挣脱束缚,是守住本心,是在不伤害他人的前提下,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而你,不过是把反抗当成了自己作恶的借口,把别人的痛苦当成了你改变时代的垫脚石。”
张婉被我的话噎得一窒,胸口剧烈起伏着。
咳嗽声再次响起,这次却咳得撕心裂肺,嘴角的血迹越来越多,染红了胸前的破布。
她仰着头,死死盯着我,眼神里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沈玉怡你赢了”“可我不服
若有来生,我绝不会让你
好过”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个字几乎细不可闻,眼睛却还圆睁着,像是要把我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狱卒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她没气了。”
我看着张婉再也不动的身体,心中没有半分快意,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那些纠缠了我两世的痛苦、恨意、恐惧,终于随着她的离去,彻底烟消云散。
我转身走出天牢时,裴煜已经等了很久了。
他向我伸出手,轻声道,“回家了。”
我踏上马车,回头望了一眼那座阴森的建筑,心中再无波澜。
马车缓缓驶动,将天牢远远抛在身后。
我靠在裴煜的肩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忽然觉得,重生一世,最大的幸运不是复仇,而是遇到了那个与我并肩作战、守护我周全的人。
至于我爹娘,后来裴煜查明,他们虽与张婉有所牵连,却并未直接参与她的恶行,最终被削去官职,贬为庶民,遣回了乡下。
他们离开京城那日,我没有去送。
有些关系,早在前世他们选择放弃我的那一刻,就已经断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裴煜兑现了他的承诺,从未纳过侧妃,后宫只有我一人。
东宫的庭院里,海棠花谢了又开,纸鸢飞了又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