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自称云芷的道姑步入客栈大堂，带来一股清新的山林气息，仿佛瞬间驱散了门外守陵卫带来的阴霾与压抑。
她再次对苏砚行了一礼，姿态优雅自然：“贫道云芷，见过掌柜。”
苏砚微微颔首，算是回礼，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等待她的下文。他没有请对方坐，也没有奉茶的意思，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公事公办的态度。
凌清雪放下水桶和抹布，默默地站到柜台旁的角落，尽量减少自已的存在感，目光却忍不住打量着这位非通寻常的访客。她能感觉到，这位道姑的实力远非之前的书生可比，甚至可能……不在门外那些守陵卫之下。海外三仙岛，她似乎听家族中的长辈提起过，那是传说中的海外仙门，缥缈难寻，门人极少踏足中土。
云芷似乎并不在意苏砚的冷淡，她澄澈的目光在客栈内缓缓扫过，掠过那盏旧灯笼，掠过擦拭杯子的苏砚，掠过角落的傀娘，最后在凌清雪身上微微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轻轻点头示意。
凌清雪心中一紧，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这位道姑的眼神太过清澈，仿佛能照见人心底的一切秘密。
“家师静虚上人，月前于定中窥得一丝天机。”云芷收回目光，看向苏砚，语气变得凝重了几分，“天西有星，其光赤红，黯而复明，摇摇欲坠，其轨直指中土神京。星陨之兆，非比寻常，恐非天灾，乃人祸之先声，关乎亿万生灵之气运流转。”
她的声音清越，每个字都清晰地落在寂静的客栈里。
“家师言，此等扰动气运乾坤之变数，非凡俗之力所能及，亦非寻常仙门所能窥探根源。遍观寰宇，唯有一地，超脱物外，坐观因果，或能知悉一二。”云芷的目光再次落回苏砚身上，带着一丝敬畏，“故特遣贫道前来，拜会轮回栈主，望掌柜能拨冗一见，不吝赐教。”
她微微躬身：“若掌柜知晓此星陨之兆缘由，或可知其化解之道，三仙岛愿承此情，他日必有厚报。”
凌清雪在一旁听得心惊。星陨之兆？关乎亿万生灵？这听起来像是神话传说里的事情，竟然真的存在？而且，这海外仙门竟如此看重苏砚，认为只有他可能知道缘由？
她忍不住看向苏砚。
苏砚依旧慢条斯理地擦着那只白瓷杯，仿佛对方说的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是明日天气如何一般。
直到云芷说完，他才缓缓抬起眼皮，声音平淡无波：“星轨偏移，气运流转，本是天道循环常态。三仙岛避世清修，何时也关心起红尘俗世的兴衰更迭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疑问，实则带着一种淡淡的疏离和质疑。
云芷神色不变，坦然道：“红尘虽浊，亦是众生所在。气运崩坏，天地通悲，三仙岛亦在天地之间，岂能真正独善其身？家师常言，见众生苦，如见我苦。”
苏砚擦拭杯子的动作顿了顿，似乎对这句话略有反应，但也仅此而已。他放下杯子，目光似乎穿透了客栈的屋顶，望向了虚无的远方，又似乎只是在看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片刻后，他才开口，答案却出乎意料。
“不知道。”苏砚回答得干脆利落，“星陨之兆，与我无关，亦不在我关切之内。客栈只打理已有之‘因果’，不预未发之‘天机’。你找错地方了。”
他竟然直接拒绝了！甚至没有丝毫犹豫或打探细节的意思。
云芷清澈的眸子里终于掠过一丝愕然，她似乎没料到对方会给出这样的答案，而且如此直接。她沉吟片刻，再次开口：“掌柜……”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呜——！
一声极其微弱、却尖锐无比的嗡鸣声，猛地从柜台后方那个巨大的多宝格深处传了出来！
声音虽小，却极具穿透力，仿佛一根冰冷的针，刺入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凌清雪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汗毛倒竖。
云芷也瞬间收声，讶异地看向多宝格。
就连一直毫无反应的傀娘，动作也似乎凝滞了百分之一瞬。
唯有苏砚，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轻轻蹙了一下。这是他今天第一次露出如此明显的情绪波动，虽然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
他的目光转向多宝格深处，那个存放着不久前刚从宫装女魂那里得来的、承载着三百年宫闱秘闻记忆的珠子的格子。
那颗原本安静待着的、雾气缭绕的珠子，此刻正在轻微地、高频率地震颤着！那诡异的嗡鸣声，正是源自于此！
珠子内部的雾气疯狂翻涌，隐约间，似乎有更加凄厉的哭喊和刀剑撞击声透出！
苏砚伸出手指，隔空对着那格子轻轻一点。
嗡鸣声戛然而止，珠子的震颤也瞬间平息，恢复了原状，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但客栈内的气氛，已经彻底改变了。
云芷的目光从多宝格移回苏砚脸上，眼中的讶异更深，还带上了一丝探究。她显然察觉到了那珠子的异常，以及其与苏砚之间神秘的联系。
苏砚沉默了片刻，再次看向云芷，语气依旧平淡，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天机不可测，但因果自有痕。”
“你要的答案，或许不在天上，”他指了指头顶，“而在地下，在那些被遗忘的角落，在……尘封已久的旧纸堆里。”
云芷闻言，神色一动，似有所悟，再次躬身：“多谢掌柜提点。”
苏砚却已不再看她，重新拿起那只白瓷杯，淡淡道：“线索已给。酬劳，待你找到答案后，再来支付。现在，你可以走了。”
他竟是直接下了逐客令。
云芷深深看了苏砚一眼，又瞥了一眼那恢复平静的多宝格，不再多言，行了一礼：“贫道告辞。他日若有所得，必再来拜谢掌柜。”
说完，她转身，步履依旧轻盈从容，走出了客栈大门。门外的守陵卫对她依旧虎视眈眈，但她视若无睹，身影很快消失在忘川巷的浓雾之中。
客栈里，又只剩下苏砚、凌清雪和傀娘。
凌清雪记心疑惑，那珠子为何突然异动？苏砚说的“地下”、“旧纸堆”又是什么意思？那位道姑真的能找到所谓的“星陨”答案吗？
她看向苏砚，却发现他正看着多宝格的方向，眼神幽深，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自语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山雨欲来……”
然后，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凌清雪身上。
“地还没擦完。”
凌清雪：“……是。”
她提起水桶，继续她未完成的杂役工作，但心中已波澜起伏。这位掌柜的世界，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和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