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缓缓合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陈风僵在楼道外黑暗中那张惨白失魂的脸。
金属厢体平稳上升,数字跳动,冰冷的倒影映在光可鉴人的内壁上。
我心里那片冰湖,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回到顶层的公寓,玄关感应灯无声亮起,温暖的光线倾泻而下,将一室冷清驱散。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绵延的灯火,繁华又疏离。
手机在包里震动了一下。
我踢掉高跟鞋,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拿出手机。
是林叔发来的消息,言简意赅:「大小姐,陈父第三次手术费用预估出来了,陈家之前抵押了老房子。」
我扫了一眼那串数字,足够将那个早已外强中干的家底彻底掏空,并且背上他们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债务。
回复:「嗯。让他们贷。找那家利率最高的。」
林叔:「明白。」
放下手机,我走到酒柜前,倒了小半杯威士忌,加冰。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上撞击出清脆的声响。
没开大灯,我端着酒杯窝进客厅巨大的沙发里,看着窗外。脚下的城市像一座庞大的、精密运行的机器,而有些人,注定是这机器运行中被碾碎的尘埃。
陈风家,现在连尘埃都快算不上了。
第二天中午,我和几个有合作往来的客户在高档餐厅吃商务餐。席间言笑晏晏,杯觥交错。
去洗手间的走廊拐角,看到了一个绝不想看到的身影。
罗诗诗。
她似乎在这家餐厅做服务员,穿着不合身的制服,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正低着头,有些手忙脚乱地擦拭着溢了水的托盘。侧脸能看出精心打扮过的痕迹,但眉眼间的憔悴和那股强撑着的劲儿,怎么也遮不住。
她抬头看见我,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眼底闪过极快的窘迫、嫉妒,然后是一种破罐破摔的怨愤。
她立刻挺直了背,下巴微抬,试图摆出一点可怜的姿态,声音却有些尖锐:“宋小姐?真是巧啊。”
我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在她身上扫过,像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在这里工作?”我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她像是被我的目光刺痛,脸上闪过一丝难堪,硬着嘴:“靠自己劳动吃饭,不丢人。总比有些人,靠着家里耀武扬威强。”
我轻轻笑了一下,往前走了一步。
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警惕地看着我。
“靠劳动吃饭是挺好。”我声音不高,确保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就是不知道,海关那边如果查到某些‘劳动所得’来历不明,还会不会觉得不丢人?”
罗诗诗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攥着抹布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你……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心里不清楚吗?”我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半分温度,“陈风没告诉你?他可是把一切都推得干干净净,说那些钻石珠宝,都是你偷偷塞进去的,他完全不知情。”
我顿了顿,欣赏着她瞬间变得惊怒交加的表情,慢条斯理地补充:“哦,对了,他最近好像经常去城南那家新开的酒吧买醉,嘴里还念叨着……后悔了,说还是旧爱好。”
这话半真半假,最能撩拨她那根紧绷又敏感的神经。
果然,罗诗诗的眼睛瞬间红了,不是难过,是极致的愤怒和被背叛的疯狂:“他放屁!陈风那个王八蛋!软饭硬吃的废物!他敢诬陷我?!他不得好死!”
她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到了极点,那点强装出来的镇定彻底粉碎。
我没什么兴趣看她发疯,淡淡提醒:“声音小点,还在上班呢。被客人投诉,这份‘靠自己劳动’的饭,恐怕也吃不安稳了。”
说完,不再看她扭曲的脸,转身走向洗手间。
身后传来她极力压抑却依旧粗重的喘息,还有托盘不小心撞到墙上的闷响。
等我从洗手间出来,她已经不见了踪影。也好,眼不见为净。
没想到,过了几天,陈风居然又找到我公司楼下。
这次他看起来更加潦倒,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嘴角还有一小块没完全消退的淤青。看见我出来,他眼睛一亮,又迅速黯淡下去,搓着手,佝偻着背凑上来。
“伶歌……”他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讨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我……我能不能求你帮最后一个忙?”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像是难以启齿,憋了半天,才低声道:“罗诗诗……那个疯女人!她不知道发什么神经,跑去我爸妈那里闹,把我妈气得心脏病都犯了!现在还在医院……她……她还在网上胡说八道,诽谤我!我……我能不能报警抓她?或者……或者你有没有认识媒体的人,帮我压下去?”
他说着,竟拿出手机,点开一个本地八卦论坛的页面,递到我面前。
标题取得相当耸动:「八一八那个吃软饭不成反咬一口、还把脏水全泼给女人的极品海归渣男!」
里面图文并茂,虽然打了码,但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是陈风。详细爆料了他如何攀高枝、如何出轨、如何让小三背锅、甚至暗示他某些方面不太行……细节详尽,情绪饱满,极尽羞辱之能事。
评论区不堪入目。
是罗诗诗的手笔无疑。她那种人,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粗略扫了几眼,将手机推还给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你们的事,我不感兴趣。”
陈风急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语气哀切:“伶歌!你不能不管我!那个疯婆子会毁了我的!我现在已经够惨了!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的,对不对?你帮帮我,就最后一次!以后我当牛做马报答你!”
我低头,看着他紧紧抓着我胳膊的、因为干粗活而变得粗糙的手,眼神冷了下来。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手。
“陈风,”我慢慢整理了一下被他抓皱的衣袖料子,抬眼,目光像冰刃一样刮过他惶恐的脸,“你是不是忘了,在机场,你是怎么把退婚协议拍在我身上,说跟我三观不合的?”
他脸色一白。
“你是不是忘了,你搂着罗诗诗,嘲笑我老古板,不懂追求自由的样子?”
他嘴唇开始哆嗦。
“你现在这副摇尾乞怜的样子,真的……”我微微凑近他,声音压得极低,确保每个字都清晰地砸进他耳朵里,“很难看。”
他的脸由白转青,最后变成一种死灰般的绝望。
“至于罗诗诗……”我直起身,恢复疏离的姿态,语气淡漠,“她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你怕什么?”
说完,我不再看他摇摇欲坠的样子,转身走向等候的轿车。
司机拉开车门。
我坐进去,车窗缓缓上升,彻底隔绝了外面那个如同被抽走灵魂的男人。
车子驶离。
后视镜里,他像一尊僵硬的石像,立在傍晚萧瑟的风里,很快缩小,消失不见。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林叔的电话。
“林叔,”我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街景,声音平静无波,“给罗诗诗爆的那些料,加点热度。重点突出了陈风如何‘软饭硬吃’、‘出卖身体’那部分。”
电话那头林叔应了一声,没有多问一句。
挂了电话,我闭上眼。
狗咬狗,怎么能只在暗地里进行呢?
当然要搬到台面上来,才够热闹。
陈风,罗诗诗。
你们互相撕咬的每一口,可都得见血才行。
毕竟,这才是你们“真爱”的见证,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