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那扇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关上,隐约还能听到里面传来陈风绝望的嘶吼,像困兽的哀鸣,很快被隔绝,只剩下街道上车流的嘈杂。
阳光亮得晃眼,我眯了眯眼,坐进车里。
手机震动,是陈母的电话,估计是守着时间打来的,迫不及待想知道她宝贝儿子的“救命稻草”谈得怎么样。
我任由它响到自动挂断,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回拨过去。
电话几乎是被秒接,陈母急切又带着讨好谄媚的声音炸响:“伶歌啊!怎么样?见到风儿了吗?他怎么样?你……你有没有办法啊?”
我靠在椅背上,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带着一种刻意营造出的疲惫和为难:“阿姨,我刚出来……情况,比想的要复杂。”
那头呼吸一滞。
我继续,语气沉重:“海关那边证据很确凿,数额又大,风哥他……确实很难完全撇清关系。而且,罗诗诗一口咬定就是他知情并且主导的。”
“那个天杀的贱货!扫把星!她不得好死!”陈母立刻在电话那头尖声咒骂起来,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我等她骂得差不多了,才幽幽叹了口气:“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关键是,风哥在里面情绪很不好,很后悔,一直说对不起我,说是被罗诗诗骗了……”
我适时地停顿,留下一点令人浮想联翩的空白。
陈母果然上钩,声音又带上了哭腔和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他后悔了?他真这么说了?伶歌,我就知道……他心里还是有你的!那……那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花多少钱都行!只要人能出来!”
“钱恐怕不是最关键的……”我沉吟着,像是努力在想办法,“现在最重要的是得让罗诗诗改口,或者找到对她不利的证据,把风哥的责任降到最低。另外,他学术不端的事情也被人捅出来了,雪上加霜……”
我欲言又止,成功地让陈母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那……那怎么办啊?伶歌,你认识的人多,你帮阿姨想想办法,求求你了!风儿不能就这么毁了啊!”她几乎是在哀嚎。
我揉了揉眉心,声音里透出浓浓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施舍:“我尽量试试吧。但阿姨,这事之后,我和风哥……也就算两清了。你们家,好自为之。”
“哎!好!好!两清!两清!谢谢你伶歌!谢谢你!你真是我们陈家的大恩人!”陈母感恩戴德,仿佛我已经把她儿子捞了出来。
挂了电话,我眼底最后一点伪装的温度也褪得干干净净。
试试?
我当然要试试。
不试试,怎么把他们捧得更高,再摔得更碎呢。
几天后,经过一系列“艰难”的运作,以及罗诗诗那边在收到我那条“贴心”短信后、出于自保和愤怒的反复改口攀咬,案件性质变得模糊。陈风因“证据存疑”、“认错态度较好”(主要是退赃退得够快,几乎掏空了他家底),最终被取保候审,但工作、前途,是彻底没了。
他出来的那天,天气阴沉。
陈母搀着他,他瘦了不少,眼神畏缩,看到我时,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随即又挤出一点讨好的、卑微的笑。
“伶歌……”他嗓音干涩,“谢谢……谢谢你。”
陈母在一旁使劲掐他胳膊。
他吃痛,腰弯得更低,声音也更艰涩:“对不起……伶歌,我以前混蛋,我不是人……你大人有大量……”
我穿着最新一季的套装,拎着价值不菲的包,站在他们母子面前,像是来视察灾情的上位者。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廉价的衣衫和掩饰不住的惶然。
“人没事就好。”我淡淡开口,语气疏离却不算冰冷,“以后的路,自己走稳当点。”
这话听在急于寻找依靠的他们耳里,无疑成了某种默许和希望。
陈母立刻接口:“是是是!一定走稳当!风儿经过这次教训,肯定洗心革面了!伶歌,你看……你们以后……”
“妈!”陈风低喝一声,阻止了他母亲过于急切的话,但看向我的眼神,却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光,那是一种试图抓住救命稻草的本能。
我没接话,只看了看表:“我还有个会,先走了。”
“哎,好,好,你忙!你忙!”陈母点头哈腰。
我转身走向停在一旁的车,司机早已恭敬地拉开车门。
引擎发动,车子平稳驶离。后视镜里,那对母子还站在原地,灰头土脸,在阴沉的天色下,像两棵即将枯萎的草。
陈风出来了,但他家的“好日子”,才刚开头。
他父亲托了无数关系、求爷爷告奶奶才保住的那点职位,因为我这边“不经意”流露出的不满,很快被找了个由头边缘化,收入锐减。
他家那点原本就不厚实的家底,这次为了把他捞出来、退赃打点,几乎被掏空,甚至还背了些债务。
陈风自己,背着案底,名声臭了,高不成低不就,找工作处处碰壁。往日的“海归精英”,如今连份像样的糊口工作都找不到。
他开始频繁地“偶遇”我。
在我公司楼下,在我家小区外,在我常去的咖啡店。
每次都是那副悔不当初、情深似海的模样,诉说着思念和忏悔,小心翼翼地打探着我的态度,试探着有没有复合的可能。
我有时冷淡,有时又会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偶尔甚至会“不经意”地提起某个微不足道的小忙,看他像得到骨头一样摇着尾巴去办妥。
他和他家人,似乎又看到了希望,看到了通过我重攀高枝、恢复昔日“风光”的可能。
他们开始更加卖力地表演深情和忏悔,陈母甚至又开始以我“婆婆”自居,在老家亲戚面前吹嘘我家如何了得,
on又会如何帮衬陈家。
我冷眼看着,偶尔给予一点似是而非的“希望”,像吊着驴的那根胡萝卜,让他们在绝望和臆想的甜美之间来回拉扯,耗尽最后一丝元气。
期间,罗诗诗来找过陈风闹过几次。
她没了那些名牌加持,显得憔悴又俗艳,指着陈风的鼻子骂他软饭男、没担当,把自己摘干净全推给她。
陈风如今自身难保,哪还有当初哄着她的耐心,两人在街上撕扯对骂,极尽丑陋,成了街坊四邻的笑谈。
有一次,甚至闹到了我公司附近。
陈风生怕被我看见,坏了他的“好事”,竟当众狠狠打了罗诗诗一耳光,骂她疯婆子,让她滚远点。
罗诗诗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他,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我坐在街角的咖啡馆里,隔着玻璃窗,平静地看完了整场闹剧。
慢慢抿了一口咖啡。
嗯,味道不错。
狗咬狗,一嘴毛。
这才哪到哪。
陈风家的日子越来越捉襟见肘。他父亲受不了打击和落差,一病不起,医药费又成了沉重的负担。
陈风不得不放下那点可怜的“海归”身段,开始去打零工,干些体力活,累得像条狗,赚的钱却连付他父亲的药费都不够。
他变得更加憔悴,眼里的光早已磨尽,只剩下麻木和对我偶尔施舍一点“关注”的卑微渴望。
一天晚上,他又在我家楼下徘徊,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外套,冻得瑟瑟发抖。
我下班回家,看到他,停了下来。
他局促地看着我,手里还拎着一袋廉价的水果,像是想来“探望”我。
“伶歌……我……我找到一份新工作,虽然累了点,但……但我会努力的……”他结结巴巴地表着决心,观察着我的神色。
我看着他,没接那袋水果,目光落在他冻得通红的手上,沉默了几秒。
然后,很轻地说了句:“天冷,以后别等了。”
说完,转身走进楼道。
没有斥责,没有嘲讽,甚至没有太多的情绪。
只是那么一句平淡的话。
却像是一根最冰冷的针,瞬间扎破了他所有赖以生存的幻想和侥幸。
他猛地僵在原地,脸上的那点卑微的期盼凝固,然后一点点碎裂,变成死灰般的绝望。
他看着我走进电梯,看着电梯门缓缓关上。
楼道外的声控灯,灭了。
他整个人彻底被抛在冰冷的黑暗里。
我知道。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已经落下了。
他的“自由”,他的“真爱”,他背叛一切所追求的东西,终于把他拖进了不见底的深渊。
而这,仅仅只是偿还的开始。
游戏,还没结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