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货到付款的烫手山芋
车厢内静得可怕。
我能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几乎要撞碎肋骨。所有乘客的目光黏在我脸上，混杂着震惊、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那块我一直试图隐藏的暗红色蝶形胎记，此刻仿佛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灼烧、膨胀，成为我无法辩驳的“罪证”。
老者的眼神平静无波，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精准地映出我此刻的狼狈与惊惶。他维持着微微躬身的姿势，手中的黑丝绒首饰盒稳如磐石，那枚钻石戒指的光芒几乎要刺伤我的眼睛。
“你们……真的认错人了。”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指尖死死抠着座椅上劣质的皮革，试图从那点粗糙的触感里汲取一丝虚假的镇定。“我不认识什么司徒少爷，也没逃过婚。这视频……是伪造的！”
老者嘴角似乎极轻微地牵动了一下，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一种对徒劳挣扎的怜悯。
“林薇小姐，”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司徒家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也从不认错人。证据，您已经看过了。”他目光扫过已然暗下去的屏幕，“这份‘跨界契约’在公证处留有备份，具有绝对的法律效力——在任何一个承认跨界法则的世界里。”
法律效力？跨界法则？这些词汇像重锤一样砸得我头晕眼花。我付出“终身平凡”的代价，换来的不是安全，而是一纸绑定了更大麻烦的卖身契？
“那……那个老奶奶……”我艰涩地开口，心底还残留着最后一丝幻想，希望那只是一个骗局，一个可以戳破的谎言。
“您是說‘引渡人’苏婆婆。”老者淡然接话，“她是边境最有名的契约中介人之一，业务能力…向来出色，尤其擅长处理您这类，‘特殊’的避险需求。”他话语里听不出褒贬，却彻底碾碎了我最后的希望。
引渡人？中介？所以那根本不是什么慈悲的收留，而是一场明码标价、命运转手的交易？而我，就是那个被命运签收的、货到付款的傻瓜！
巨大的荒谬感和愤怒席卷而来，几乎淹没恐惧。
“我不认！”我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起来，“我当时根本不清醒！那是趁人之危！这契约不公平！”
“契约成立时，双方意识清醒，自愿缔结，符合所有法定程序。”老者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在陈述一个天经地义的真理，“至于公平与否，您当时用‘平凡’交换‘生存’，认为值得，它便成立。后果，自然也需要您一并承担。”
他向前又递了递首饰盒：“林薇小姐，少爷的耐心有限。这枚戒指，请您收下。这辆巴士的目的地将更改为司徒家旗下的私人机场，专机已在等候，送您返回您‘逃婚’的地方，完成未尽的仪式。”
返回？完成仪式？像一件被追回的失物？
冰冷的绝望顺着血管蔓延。
我看了一眼窗外，那些价值连城的跑车像钢铁猛兽般将大巴死死围住，绝无逃脱的可能。车内乘客鸦雀无声，没人敢插手，甚至没人敢大声喘气。这是一个我完全无法对抗的力量，来自另一个世界，却如此真实而残酷地碾压着我的现实。
我的目光扫过车厢里那些陌生的脸，看到的只有看客的好奇和事不关己的漠然。
就在视线几乎涣散的瞬间，一段新的、更尖锐的记忆碎片，毫无预兆地再次狠狠刺入我的脑海！
…不再是巴士或阁楼…而是一个极度奢华却冰冷压抑的房间…世另我，那个拥有绝世容颜的我，穿着同样华丽的婚纱，对着镜中完美却惨白的脸，眼中全是惊恐的泪水…她的手在颤抖，死死攥着一把小巧的、看似普通的银质餐刀…不是因为仇恨，而是因为极致的恐惧…门外传来沉稳而迫近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脏上…她像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猛地将餐刀藏进婚纱厚重的褶皱里…那双漂亮眼睛里闪烁的，是宁愿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
剧烈的共情让我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那冰冷的银器就贴在我的皮肤上，那份绝望和恐惧原封不动地灌注到我的四肢百骸！
她不是简单的逃婚！她是在逃命！那个司徒少爷，那个我即将被送回去面对的人，绝对不仅仅是“被拂了面子的未婚夫”那么简单！
我不能回去！绝对不行！
这股来自世另我的极致恐惧给了我最后的力量。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颤抖，看向老者，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好，我跟你们走。”
老者脸上露出一丝“早该如此”的了然。
但我紧接着开口，手指下意识地抚上左脸颊那块灼热的胎记——仿佛它能给我带来一丝勇气或者说，一种破罐破摔的疯狂：“但不是现在，也不是以这种方式。”
在老者和所有保镖微微愣神的刹那，我猛地扯开嗓子，用尽生平最大的力气尖叫起来，声音凄厉得划破凝固的空气：
“救命啊！绑架！拐卖人口了！！他们逼我嫁给我不认识的老头子！还要把我卖到山沟里去！！报警！快报警啊！！”
一边喊，我一边猛地挥手，精准地打翻了老者手中那只贵重的首饰盒！
“啪嗒！”
丝绒盒子飞了出去，那枚硕大的钻石戒指划出一道刺目的光芒，滚落在地板上，在尘土中依旧闪烁着冰冷而嘲讽的光。
一瞬间的死寂。
下一秒，整个车厢炸开了锅！
“什么？拐卖？！”
“我就说不对劲！哪有人这样逼婚的！”
“快拍下来！发网上！”
“司机！锁门！别让他们上来！”
“报警！谁快报警！”
乘客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惊呆了，同情心和看热闹的心态瞬间压倒了对权贵的恐惧。手机摄像头再次对准了老者和他身后的保镖，只是这次，充满了警惕和谴责。
老者万年不变的平静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不是惊慌，而是一种极致的错愕和……被低劣手段冒犯到的恼怒。他大概一辈子都没遇到过如此粗俗不堪、却又有效打乱他精密布局的场面。
保镖们下意识想要上前控制局面，却被躁动起来、举着手机围过来的乘客们挡住。司机在混乱中似乎真的试图锁闭车门。
场面彻底失控。
利用这宝贵的、由我亲手制造的混乱，我猛地弯腰，不是去捡那枚戒指，而是像一尾滑溜的鱼，凭借着平凡体型和突然爆发的力量，拼命朝着车厢后部挤去！
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大脑却异常清醒。
我知道这拖延不了太久。以司徒家的能力，警方来了恐怕也只会向他们敬礼。
但我需要的，就是这几分钟，甚至几十秒的混乱！
我的目标明确——车尾的紧急安全锤！
冲破最高难度的副本，不能靠认命，只能靠砸！
就在我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抹鲜红色的安全锤时，车外，所有跑车的车门几乎同时无声升起。
一个穿着黑色机车服、身形高挑挺拔的年轻人，从最前方那辆最嚣张的科尼赛克里迈了出来。他随手摘掉墨镜，露出一张极其英俊却写满不耐烦的脸。
他甚至没看混乱的车厢，只是目光精准地锁定正试图砸窗的我，皱了皱眉，然后对身边的下属随意地摆了摆手。
“吵死了。”
“清场。”
冰冷的命令下达。
下一瞬，所有保镖同时动作，不再是温和的阻拦，而是带着专业而冷酷的效率，迅速开始“请”乘客下车，不容置疑。
同时，巴士的车门和所有车窗，传来“咔哒”一声轻响——被彻底电子锁死。
我刚砸响玻璃窗的安全锤，僵在半空。
最后的逃生通道，被彻底堵死。
那个穿机车服的年轻人，这才慢条斯理地踱步上前，透过车窗玻璃，看着被困在车里、手持安全锤、绝望得像只困兽的我。
他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酷的冷笑，用口型清晰地对我吐出两个字：
“认、命。”
世界，再次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