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陆沉在地下室隔间里醒来。
与其说是醒来，不如说是被吵醒——楼上那对夫妻准时开始新一天的争吵，声音透过薄薄的水泥板震下来，夹杂着婴儿啼哭和锅碗碰撞声。陆沉翻了个身，把枕头压在头上，但无济于事。
他索性坐起来，摸过床头的二手华为。屏幕碎了半边，但他舍不得换，只是小心地避开裂纹查看时间。还早，但他已无睡意。
地下室只有十平米，月租五百。没有窗户，终日亮着一盏昏黄的节能灯。墙角堆着几箱泡面，卤蛋和榨菜是唯一的奢侈。陆沉穿上前龙牙的制服——如今只是普通的保安服，洗得发白，肩章早已拆下。
煮水泡面的间隙，他盯着墙上那张照片。那是他还在龙牙时的合影，十几个年轻人穿着笔挺制服，意气风发。陆沉站在后排，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旁边搂着他肩膀的是李响，那年才二十二岁，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要是你还在...”陆沉喃喃自语，水烧开的鸣笛声打断了他。
匆匆吃完早餐，他对着墙上巴掌大的镜子整理仪容。三十岁的脸已显沧桑，眼角爬满细纹，但脊梁依旧挺得笔直。这是龙牙留下的习惯。
七点整，他推开地下室沉重的铁门，步入“幸福家园”小区。
“老陆，早啊！”遛狗的大爷打招呼。
“早。”陆沉点头，目光扫过小区每个角落。
作为保安，他比谁都清楚这个社区的作息：六点半晨练的老人，七点匆忙上班的年轻人，八点以后遛娃的主妇。他知道三号楼那家总是把电动车推进电梯，五号楼那家习惯把垃圾放门口过夜。
这些他都管，管得业主们又烦又无奈。
“陆哥，”新来的小保安凑过来，“经理让你去修一下三号楼的电梯，又卡住了。”
陆沉皱眉：“找维修工啊。”
“经理说你先去看看，能修就修，省点钱。”
陆沉暗骂一声，还是往三号楼走去。电梯卡在四楼五楼之间，里面困着个老太太，正拍着门喊救命。几个业主围在旁边七嘴八舌出主意。
“让开。”陆沉挤到门前。
他双手抵住电梯门缝，肌肉微微发力。若是有人仔细观察，会发现他手臂的轮廓似乎膨胀了一瞬，青筋暴起又迅速平复。随着一声闷响，电梯门被硬生生掰开十公分缝隙。
“妈！你没事吧？”外面一个中年妇女急忙探头问。
“没事没事，快拉我出去...”
老太太被拉出来后，抓着陆沉的手千恩万谢。陆沉只是摇头，检查电梯故障。是轨道偏移，他徒手将变形的金属轨掰回原处，动作熟练得让人心惊。
“好了，暂时能用，但还是得找专业的人来修。”他拍拍手上的灰。
有年轻人举着手机似乎在录像，陆沉敏锐地转头：“别拍。”
对方讪讪放下手机。
八点半，物业经理张胖子腆着肚子来了。陆沉直接拦下他：“张经理，工资什么时候发？这都拖三个月了。”
张胖子皮笑肉不笑：“老陆啊，不是我不发，是业主们不交物业费，公司没钱啊。这样，你帮我催缴十户...不，五户，催缴五户我就先给你结一个月，怎么样？”
陆沉盯着那张肥腻的脸，拳头在身侧攥紧。他想起母亲昨天的电话，医院催缴住院费，手术不能再拖了。
“...行。”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整个上午，陆沉一边巡逻一边敲门催费。多数人家没人，有人的也没好脸色。
“没钱！电梯老是坏，你们修好了我就交！”
“物业费涨了这么多，服务一点没见好！”
“你们先把楼道灯修好再说！”
快到中午时，陆沉在快递站门口遇到赵锋。这小子以前是龙牙编外，现在做快递分拣，总偷偷给陆沉带早餐。
“陆哥，还没吃吧？”赵锋塞过来一个肉包子，压低声音，“你让我盯的事有眉目了。柳记古董店最近收到好多快递，都是从偏远地区来的，包装特别严实，我搬着都觉得烫手...”
陆沉皱眉：“烫手？”
“就那种...不是真烫，是感觉怪怪的，像揣着个暖宝宝。”赵锋比划着，“而且包装角落总有油渍渗出来，闻着像机油又不是。”
陆沉想起昨天在垃圾桶看到的那个快递盒。秦山说那是“养玉油”的味道，柳家处理下品灵玉用的。
“继续盯着，有什么异常及时告诉我。”陆沉拍拍赵锋肩膀。
回到保安室，他调出最近几天的监控录像。自从上次那个小偷事件后，他总觉得不对劲——那贼不偷钱不偷物，直奔秦山的保安亭，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快进到昨晚的录像，陆沉瞳孔骤然收缩。
凌晨两点十七分，同一个身影再次出现！这次那人没去保安亭，反而在明衍常摆摊的花坛附近转悠，最后停在三号楼下的快递柜前，似乎在...存放什么东西？
陆沉记下时间点，正准备继续追查，对讲机响了：“老陆！经理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张胖子办公室里烟雾缭绕。除了经理，还有个穿唐装的老者——柳记古董店的老板柳苍玄。陆沉见过他几次，总是笑眯眯的，但那双眼睛让人不舒服。
“老陆啊，柳老板有个忙需要你帮。”张胖子递过来一个信封，“把这送到城南的碧海庄园，交给门卫就行。跑这一趟，我给你结半个月工资，怎么样？”
陆沉捏了捏信封，里面是个硬物，方方正正像是盒子。他瞥见柳苍玄手指上那枚翡翠戒指，绿得诡异。
“什么东西？”陆沉问。
“就是个古董小摆件，客户急着要。”柳苍玄微笑，“听说陆先生以前是龙牙的，身手好，交给你我放心。”
陆沉心中警铃大作。龙牙的经历他从未对外人提过，这老头怎么知道？
“我值班，走不开。”陆沉把信封放回桌上。
张胖子的脸顿时沉下来：“老陆，这可是给你机会赚钱！”
“要不你让别人送吧。”陆沉转身就走。
关门时，他听见柳苍玄轻笑一声：“张经理，你这手下挺有原则啊...”
傍晚巡逻时，陆沉特意去了三号楼的快递柜。根据监控显示的时间，他很快找到了对应的格子——413号。柜门虚掩着，似乎没关紧。
陆沉左右看看，迅速拉开柜门。里面空空如也，但角落有一小片黑色的缓冲材料，和他上次捡到的一模一样，散发着淡淡的“养玉油”味。
他小心地用纸巾包起证据，正准备离开，手机响了。是医院护工打来的。
“陆先生，您母亲的情况不太好，医生建议尽快手术...费用方面...”
陆沉挂掉电话，站在原地良久。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个曾经挺拔的龙牙战士，如今被生活压弯了脊梁。
最终，他转身走向物业办公室。
张胖子正要下班，见陆沉回来，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想通了？”
“那个信封，”陆沉声音干涩，“我送。”
张胖子得意地掏出信封，陆沉伸手接时，他却突然收回：“不过条件变了。柳老板说，要你亲眼看着门卫拆开验收，拍个视频回来。”
陆沉盯着那个信封，突然伸手抢过，直接撕开。里面是个小木盒，打开后，一副古怪的手铐静静躺在绒布上——通体漆黑，表面刻着细密的纹路，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禁能手铐！龙牙特制装备，专门用来压制异能者！
“这是什么？”陆沉厉声问。
张胖子脸色骤变：“你、你管是什么！送去就行了！”
“这是违禁品！你想让我送这个？”
“什么违禁品！就是个小摆件！”张胖子强装镇定，“爱送不送，不送滚蛋！工资也别想要了！”
陆沉一把将手铐摔在桌上：“你告诉柳苍玄，有什么手段冲我来，别打小区其他人的主意！”
他摔门而出，背后传来张胖子的咆哮：“陆沉！你被开除了！工资一分也别想要！”
晚风吹过小区，带来一丝凉意。陆沉站在院子里，看着万家灯火一盏盏亮起。他摸出手机，屏幕裂纹割裂了母亲的照片。
林薇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默默递过来一个信封。里面是五张百元钞票，她半个月的奖金。
“先拿着，”她说，“周姐那边我也说过了，花店需要个搬花的，日结...”
陆沉想推辞，但最终收下了。他望着这个前龙牙气系成员，如今超市收银员的姑娘，千言万语堵在喉咙。
“谢谢。”最终他只挤出这两个字。
夜深了，陆沉却睡不着。他在地下室里翻出那个旧铁盒，里面装着李响的遗物——一张便利店积分卡，一支刻着龙牙徽章的笔，还有枚锈迹斑斑的钥匙。
“要是你还在...”他再次喃喃自语，手指抚过积分卡上模糊的字迹。
突然，他猛地坐起，想起李响生前最爱把东西藏在快递柜。那小子总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陆沉冲出地下室，直奔三号楼的快递柜。413号柜子依然虚掩着，他伸手进去摸索，在顶部的缝隙里，指尖触到一个小巧的金属物体。
那是一枚微型存储卡，用胶带粘在柜顶。
陆沉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回到地下室，手忙脚乱地将存储卡插入读卡器。电脑屏幕上跳出一个文件夹，标注着三个让他心惊肉跳的字：
“灵玉清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