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凤的宿舍在最里头,报纸糊着窗角,昏黄的亮从缝里渗出来。
席铮蹲在墙头,手里来回把玩一块鹅卵石,河边顺手捡的。
窗上映出她的影子,捏着笔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影子摇晃,像在擦脸,然后头一歪,趴桌上再没动静。
席铮跳下矮墙,凑到窗边把眼扫过,窗台并排两块鹅卵石。
他勾起嘴角哂笑一声。
没技巧,纯骚扰。
扬手又想扔石头进去,就像上两回砸窗户那样,好吓她一跳。
可是。
瞧见那一团蜷缩在灯影里的小身板,他手重得抬不起来。
于是,席铮顺手把石头摆在窗台,翻身跃过矮墙。
“小装货”终于快崩了。
席铮小跑。
他心里莫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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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俞凤像被抽走一根骨头。
林老师从城里回来,她总绕着他走,生怕再听他说起关于母亲节的任何事。
在学校,俞凤本来就是个“哑巴”,现在回家也不吭声,给饭就吃,让背书就背。
一切照旧。
娘也是,除了学习,再没旁的话。
两人如同摁下静音键。
俞凤发现家里变成了一口枯井。
四壁全是墙。
娘站在井口攥着一根绳,绳头挂着“考出去”这仨大字,她被拴在另一头,囚困井底。
她每天往上爬,可这口井每天在变深,她爬得越用力,越喘不过气。
还有席铮,阴魂不散。
俞凤选择性眼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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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夏天,彭荷镇的自来水就金贵。
有一天,俞凤来月经弄脏了床单,赶上学校停水,她抱着脸盆去巷口公用水管。
以前她会捱到回家再洗。
现在,和娘之间,绷了一根越拽越紧的绳,勒得她不想回去。
俞凤来回揉搓那一小块暗红。
门房大爷家的媳妇子在旁边淘米,大声嘟囔:“洗得再净有啥子用嘛!”
俞凤手下一顿。
“骨子里带的骚嘛!”媳妇子剜她一眼,端盆挪开半步。
咣铛!
不锈钢盆飞起,砸进水槽,米粒全冲进坑里,脏水溅了那媳妇一脸。
“洗你大/爷!”
席铮骂完就走,谁也没搭理。
媳妇怔住。
等席铮彻底没影,才把眼瞄俞凤,刻薄笑道:“呦!勾搭上了?”
“你再说一句!”俞凤回呛。
她发狠端脸盆泼了一地水。
媳妇干咳两声。
被那要吃人的眼神蛰了下。
这平时锯了嘴的葫芦,今儿吃枪药了?
呵,有人撑腰到底不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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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暑假,镇上突然要挖下水道。
俞凤回家常走的那条路翻修,烂泥埋新管子,她不得已只能绕路。
那边有个旧录像厅,经常偷放黄色电影。
门口还总蹲着好几个混混,各个大花臂,头发挑染的五颜六色,朝过路人吹马哨。
俞凤垂头溜墙根。
不过三四十米远,她越走越快。
快到门口,录像厅门帘掀起,涌出一股混合劣质香水的汗臭味。
一个红毛叼烟讪笑,“我认得你。”
俞凤装聋。
“跟哥哥进里头凉快凉快呗”
“小暗门子,装什么装啊!”
呛人烟味逼近,俞凤把心一横,急走“之”字躲开,石板险些崴了脚。
啪嚓。
一个空啤酒瓶从天而降,砸中红毛花臂,他跳骂着回头,“操——”
俞凤吓得一愣。
席铮。
他脖颈淌汗,灰白背心紧黏背脊,两臂肌肉结实,零星疤痕,深深浅浅,手拎另一个酒瓶。
背光,她看不清他的脸。
“给老子滚!”席铮目光凶狠。
红毛脸色青白,“咱井水不犯河水!”
席铮瓶底怼他喉结,声音比日头燥,“再出来晃悠!老子砸了你录像厅!”
“”
红毛一噎,没敢再叫嚣。
野狗不要命。
为收保护费能跟人动刀子,他犯不着为个“小暗门子”惹上一身骚。
红毛骂骂咧咧,缩回去放下门帘。
哗啦。
巷子突然空空荡荡。
再次,只剩他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