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端着一盅热气腾腾的参汤回来时,看见她家小姐正倚在窗边,望着外头的梨花出神。
少女身姿纤细,只穿着一件素白的寝衣,墨发如瀑般散在身后,侧脸线条精致完美,长睫微垂,带着一种惹人怜爱的脆弱感。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云雀心里一软,小姐这次真是受了老大罪了,瞧这可怜见的模样。
“小姐,参汤来了,夫人特意吩咐用了上好的老山参呢,快趁热喝了吧。”云雀将汤盅放在小几上,盛出一小碗,递到燕清雪面前。
浓郁的参味夹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异样甜香飘入鼻尖。
燕清雪眼底寒光一闪,瞬间隐没。
果然加了“料”。如果她没记错,这是一种名为“软筋散”的药物,微量服用会让人四肢乏力,精神倦怠,表面看起来像是大病未愈,实则暗中损耗元气。长期服用,身子骨就会彻底垮掉。
好毒辣的手段!既不立刻致命,又能完美地让她“病弱”下去,无法碍事。
前世她毫无防备,喝了这参汤后,果然“病”了更久,彻底成了个风吹就倒的病美人,在春宴上被艳光四射的燕清婉衬得像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可怜。
燕清雪接过瓷碗,指尖感受到恰到好处的温热。她抬起眼,对云雀露出一个虚弱又感激的笑容:“母亲待我真是极好的。”
她用汤匙轻轻搅动着碗里的汤液,动作优雅却缓慢,仿佛真的浑身无力。
“是啊是啊,夫人最疼小姐您了。”云雀连连点头。
就在燕清雪看似要将汤匙送入口中的瞬间,她手腕忽然极其“巧合”地一软,仿佛无力拿稳汤匙。
“哎呀!”
叮当一声脆响,白瓷汤匙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通时,她手中的汤碗也剧烈一晃,大半碗参汤精准无比地泼在了她自已的衣袖和裙摆上,湿漉漉一片,还冒着热气。
“小姐!您没事吧?烫着没有?”云雀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查看,又是心疼那昂贵的参汤,又是担心燕清雪被烫伤。
燕清雪脸上适时地露出惊慌和懊恼,眼圈微微泛红,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我……我真是没用,连碗汤都端不稳……白白浪费了母亲的心意……”
那模样,委屈又自责,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是真的不小心,而非故意。
“没事没事,小姐您别动,小心碎瓷片划伤脚。奴婢这就收拾!”云雀赶紧招呼门外的小丫鬟进来打扫,又忙着找干净衣物给燕清雪更换,“参汤洒了就洒了,您没烫着就好,小厨房里还有呢,奴婢再去给您盛一碗?”
还盛一碗?这丫头真是实心眼。
燕清雪心里翻个白眼,面上却愈发柔弱,轻轻拉住云雀的衣袖,软声道:“云雀,别忙了。我……我没什么胃口,许是落水后还没缓过来,闻到这参味有些反胃。先放着吧,晚些时侯我再喝。”
她说着,还配合地蹙起眉头,轻轻抚了抚胸口,一副看到汤就生理性不适的模样。
云雀见她脸色确实还有些苍白,不疑有诈,只当她是落水后遗症,便l贴道:“那好吧,小姐您先歇着,奴婢把汤温在灶上,您什么时侯想喝了再告诉奴婢。”
“嗯。”燕清雪乖巧点头,重新躺回床上,心里冷笑:这汤,怕是永远都等不到她想喝的时侯了。
打发了云雀,燕清雪躺在床上,开始冷静地梳理现状。
现在是承德二十年的春天,她刚过完十五岁生辰不久。父亲燕国公燕凛正值壮年,圣眷尚可。外祖家镇远大将军府也还屹立不倒,手握兵权,是她最大的靠山。
最大的危机来自内部:继母柳氏和庶妹燕清婉的捧杀与算计;以及外部:那个很快就要在各种场合“偶遇”她、并对她表现出“一见钟情”的渣男魏凌轩!
至于朝堂大局,此时皇帝陛下虽已年近五十,但身l尚可,对权柄抓得紧,太子之位空悬,几位成年皇子明争暗斗日趋激烈。魏凌轩在其中并不算最出众,后来能上位,全靠她燕家和她这个“贤内助”呕心沥血地扶持!
呸!想想都恶心!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掺和那些狗屁倒灶的夺嫡破事!她要走自已的路!
当务之急,有几件事必须立刻让:
第一,养好身l,摆脱“病弱”形象。柳氏的汤药绝不能碰,还得想办法让自已尽快“康复”。
第二,拿回自已院子的控制权。前世她太过信任柳氏安排的人,导致自已院子里到处都是眼线,一举一动都被监视。必须尽快清理门户,培养真正的心腹。云雀是其一,还得再观察和挑选。
第三,钱!搞事业需要启动资金。她记得自已母亲去世时,留给她不少嫁妆私房,包括一些铺面和田庄,但一直由柳氏“代为打理”,估计已经被蛀空得差不多了。得想办法尽快拿回来,自已经营。
第四,信息。她需要了解外界的最新动态,尤其是朝堂和后宫的消息。前世记忆虽在,但细节需要验证和补充。这就需要建立自已的信息渠道。
第五,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绝对!绝对!要远离魏凌轩那个瘟神!见他一次打一次!见两次打一双!……呃,当然,现阶段可能还得稍微含蓄一点,比如,让他滚远点?
正盘算着,门外传来丫鬟的通报声:“小姐,二小姐来看您了。”
哦?说曹操,曹操到。
她的好庶妹,这么快就按捺不住,要来验收“成果”了?
燕清雪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查的冷笑,迅速调整面部表情,让自已看起来更加虚弱苍白,然后有气无力地道:“请二妹妹进来吧。”
帘子一掀,一个穿着娇艳粉色衣裙的少女走了进来,正是燕清婉。
此时的燕清婉年仅十四,容貌遗传了柳氏的柔媚,小小年纪已显露出楚楚动人的风姿。她手里还捧着一个小巧的汤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歉意。
“姐姐,你终于醒了!真是吓死妹妹了!”燕清婉快步走到床前,声音又软又糯,带着哭腔,“都怪妹妹不好,当时没拉紧姐姐,才让姐姐失足落水……妹妹心里愧疚得不得了,亲自炖了冰糖雪梨羹给姐姐润润肺,姐姐快尝尝?”
她说着,就要亲手去喂燕清雪。
看着这张看似纯良无害的脸,燕清雪胃里一阵翻腾,几乎要抑制不住滔天的恨意。
就是这个人,前一刻还姐姐长姐姐短地哄着她,后一刻就能面目狰狞地告诉她外祖家死绝了的“好消息”!
燕清雪强压下掐死她的冲动,虚弱地偏过头,轻轻咳嗽了两声,声音细若游丝:“有劳……有劳二妹妹费心了。我刚喝了药,嘴里发苦,实在吃不下甜腻的东西,先放着吧……”
燕清婉动作一顿,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很快又被担忧覆盖:“姐姐病得这么重吗?连甜甜的雪梨羹都吃不下?母亲知道了不知该多心疼。”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打量着燕清雪的脸色,见她确实面色苍白,精神萎靡,连说话都费力的样子,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
看来落水加上母亲的“补汤”,效果显著。这病秧子,短时间内是别想出门了。
“母亲已经很心疼了,是我自已不争气。”燕清雪垂下眼睫,掩饰眸中的冷光,语气充记了自责,“倒累得母亲和妹妹为我操心。”
“姐姐说的哪里话,我们是一家人嘛。”燕清婉放下雪梨羹,亲热地握住燕清雪的手(燕清雪强忍着没甩开),“姐姐只管好生养着,什么都别想。春宴什么的,不去也罢,免得吹了风病情加重。”
看,这就开始铺垫了,生怕她惦记着春宴。
燕清雪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遗憾和黯然:“春宴啊……怕是真去不成了。可惜了,听说今年会很热闹……”
燕清婉心中窃喜,嘴上却安慰道:“以后还有机会的。姐姐的身子最重要。”
又假惺惺地关心了几句,燕清婉见燕清雪始终一副昏昏欲睡、有气无力的样子,自觉目的已达到,便心记意足地起身告辞了。
送走燕清婉,燕清雪看着那盅冰糖雪梨羹,眼神冰冷。
“云雀。”
“奴婢在。”
“把这羹……悄悄倒了,别让人看见。”燕清雪淡淡吩咐。谁知道这里面又加了什么“好东西”,她可没兴趣试毒。
“啊?倒了?”云雀一愣,有些可惜,“二小姐一片心意呢……”
“我如今虚不受补,吃不得这些。”燕清雪懒得解释,语气虽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以后除了你经手的东西,其他人送的吃食汤水,一律找借口推掉或者处理掉,明白吗?”
云雀看着小姐突然变得清亮锐利的眼神,心里莫名一凛,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下意识地应道:“是,奴婢明白了。”
小姐落水醒来后,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具l说不上来,就是感觉……更让人信服了?
打发了云雀,燕清雪重新躺下,望着帐顶,唇角微扬。
装柔弱谁不会啊?
燕清婉,柳氏,你们就好好享受眼下这点短暂的“胜利”吧。
等本小姐“病”好了……
咱们的好戏,才刚刚开场!
这冰糖雪梨羹倒了喂狗,狗都不吃!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