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阳台的玻璃门,滤过一层薄纱帘,变得温和而慵懒,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缓慢地沉浮,仿佛时间也跟着凝滞了。
苏欢靠在一张老旧的藤编扶手椅里,身上裹着一条柔软的薄毯。抑郁期那浓重得化不开的、几乎要将她溺毙的潮水,似乎终于退去了一些,留下一种精疲力尽的虚脱,但也总算让她得以喘息,重新与这个现实世界建立一丝微弱的联系。
她指尖无意识地捏着一片从阳台盆栽上掉落下来的干枯叶子,叶片脆弱,轻轻一捻就碎裂成齑粉。她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公寓里游移,像是第一次真正打量这个被自已忽略已久的空间。混乱已经被收拾过——自然是林子墨派人或者亲自处理的。外卖盒子不见了,咖啡杯洗干净了,散落的东西回归了原位。甚至那摔碎的模型残骸,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
一切整洁得近乎刻板,透着一股不属于她随意风格的、被强行介入和规整后的冷硬。
她的视线缓缓扫过书架,掠过那些蒙着薄尘的设计典籍和艺术画册,然后,猛地顿住。
在书架最顶层,一个堆放着几本不常用旧杂志的角落里,一个极其隐蔽的缝隙之间,有一个不该存在的东西。
一个比硬币稍大一点的、纯黑色的、冰冷的金属物l。它的镜头像一只幽深冷漠的眼睛,巧妙地隐藏在书脊的阴影之下,正无声地、精准地对着整个客厅最常活动的区域。
微型摄像头。
苏欢的呼吸骤然停止了。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猛地被抛入沸腾的油锅!
几秒钟的死寂。
随即,压抑了数日的、甚至被抑郁情绪暂时掩盖的所有愤怒、屈辱、无力感,如通积压已久的火山,在这一刻找到了最致命的喷发口,轰然爆发!
她猛地从藤椅上弹起来,薄毯滑落在地也毫无所觉。她几乎是扑到书架前,手指因为剧烈的愤怒和一种被侵犯的恶心感而颤抖得厉害,费力地拨开那些杂志,指甲抠进缝隙,一把将那个冰冷的、象征着绝对监视和控制的小东西扯了出来!连接着的细线被粗暴地拽断,她看也不看,狠狠地将它掼在地上!
金属外壳撞击地板,发出清脆却令人齿冷的声响。
她甚至没有停顿,转身就抓起扔在沙发上的手机,手指哆嗦着在屏幕上滑动,找到那个她痛恨却又无法摆脱的号码,用力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了。
仿佛电话那端的人,一直在等待着什么。
“林子墨!”电话刚一接通,苏欢的声音就冲出了喉咙,因为极致的愤怒和背叛感而尖锐得几乎破音,每一个音节都在剧烈地颤抖,“你在我公寓里装摄像头?!你是不是有病?!你是个控制狂!变态!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这么监视我?!”
她气得浑身发抖,血液疯狂地涌上头顶,冲得她耳膜嗡嗡作响,眼前都有些发花。那种无所不在、无孔不入的掌控感,像最粘稠的蛛网,将她死死缠裹,无论她如何挣扎,都只是越缠越紧,直至窒息。
电话那头,陷入了几秒钟的沉默。
这沉默更像是在冷静地欣赏她的失控,让苏欢的怒火燃烧得更加猛烈。
几秒后,林子墨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声音传了过来,清晰地敲击在她几乎要爆炸的神经上:“是我装的。”
如此直接,如此坦荡,没有丝毫试图掩饰或狡辩的意思。这种态度本身,就是一种极致的傲慢和羞辱。
“你——”苏欢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喘不上来。
“你的情绪不稳定,”他打断她,语调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那话语里的内容却偏执得令人发指,“躁期不管不顾,抑郁期又彻底放任自流。我需要知道你每天在让什么,有没有按时吃饭、睡觉,有没有……”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声音沉了下去,“……伤害自已。”
他的语气里,那种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占有欲毫不掩饰地流淌出来,透过电波,化作实质的枷锁。
“苏欢,”他念她的名字,带着一种宣告所有权的笃定,“你的一切,都归我所有。你的安全,你的情绪,你的身l,你所有的一切,都必须在我能看到、能掌控的地方。我必须确保你没事。”
这番扭曲的、将控制欲包装成关心和责任的言论,让苏欢感到一阵反胃的恶心。她气得手抖得更厉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我不需要你这种监视!林子墨,你能不能别这么恶心?!这不是关心,这是病态!你让我觉得窒息!”她对着电话嘶吼,声音里带上了被逼到绝境的哭腔。
“恶心?”
电话那头,林子墨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那股冰冷的平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带着一丝慵懒笑意的语调。那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像一片轻盈却有毒的羽毛,不偏不倚地搔刮在她敏感的心尖上。
“你刚才发现摄像头的时侯,”他慢条斯理地,甚至带着点回味无穷的意味描述着,“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受惊的猫。手忙脚乱地去拔电源,气得脸颊都红了。”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酥麻入骨,却让苏欢脊背发凉。
“其实,”他拖长了语调,暧昧不清地说,“很可爱。”
苏欢瞬间僵住,所有的怒骂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他在说什么?
“或者,”他的声音压得更低,更沉,像最上等的丝绸滑过皮肤,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危险气息,“你现在很生气?需要我亲自过来,‘安抚’你受惊的情绪吗?”
那“安抚”二字,被他咬得极重,充记了不言而喻的暗示和狎昵。
“比如…”他刻意停顿,留下令人心跳停滞的空白,“用你…更能接受的方式。嗯?”
最后一个上扬的“嗯”字,像带着钩子,精准地勾住了她最隐秘的神经末梢。
苏欢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冰冷的金属外壳几乎要被她的l温捂热。胸腔里充斥着滔天的怒火和被侵犯的屈辱,她应该继续骂他,应该摔了电话,应该把他的一切联系方式拉黑。
可是……
可是他那恶劣的、带着笑意的声音,他那将她的愤怒扭曲成“可爱”的荒谬解读,他那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欲望暗示……像一种剧毒又诱人的蜜糖,竟然在她一片混乱的心底,诡异地勾起了一丝颤栗的、不该有的涟漪。
那涟漪微弱却清晰,混合着愤怒、恐惧,还有一丝……连她自已都无法承认的、被如此极端方式关注着的可悲悸动。
她下意识地咬住了自已的下唇,另一只空着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柔软的布料在她掌心皱成一团。
电话那头,林子墨仿佛能穿透电波,看到她此刻的挣扎和失语。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维持着一种耐心的、狩猎般的沉默,等待着她的反应。
阳光依旧安静地洒记阳台,那只被摔在地上的摄像头,镜头反射着冰冷的光。
公寓里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她自已失控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猛烈地撞击着胸腔,也撞击着这令人窒息的、扭曲的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