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长白玄踪 > 第4章
那诡异的隆起就在永吉和祖父之间,不过尺许距离。落叶和碎土被一点点顶开,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永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方才那地瘴的恐怖和参幌子的诡笑瞬间重回脑海,他几乎要跳起来逃跑。
“别动!”林老爷子的低喝如同定身法咒,瞬间钉住了永吉的身形。老爷子的眼神死死锁住那隆起的土包,里面没有惊慌,反而是一种极致的专注和警惕,仿佛猎人看到了等待已久的猎物出现破绽。
隆起的幅度越来越大,突然,一小块黑色的、湿漉漉的泥土被顶开,露出了下面的东西——
不是预想中狰狞的利爪或怨毒的黑气,而是一小簇……鲜翠欲滴的、顶端还带着红艳浆果的参叶?!
那参叶如同有生命般,轻轻摇曳着,小心翼翼地从土里“探”出头,似乎在观察外面的情况。紧接着,更多的泥土被推开,一个不过婴儿拳头大小、白白胖胖的“根茎”模样的东西蠕动着钻了出来。它没有眼睛鼻子,但在那参叶下方,有一道浅浅的、像是嘴巴的裂缝。
永吉瞪大了眼睛,大气不敢出。这东西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地瘴那般凶恶,反而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灵性。
林老爷子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丝,但警惕未减。他缓缓抬起手,示意永吉保持绝对安静。然后,他用一种极慢、极轻柔的动作,从怀里摸出最后一点烟叶碎末,小心翼翼地、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地,撒在那刚刚钻出地面的“小参精”面前。
烟叶落下,那“小参精”顶端的参叶猛地一抖,那道裂缝般的“嘴巴”微微开合,似乎在嗅闻。它蠕动着,朝着烟叶的方向靠近了一点,显得有些好奇,又有些犹豫。
林老爷子屏住呼吸,眼神一瞬不瞬。他知道,关键时刻到了。这东西虽然看起来人畜无害,但毕竟是山精,灵性极高且胆小多疑,稍有惊动,立刻就会遁地消失,再想引它出来就难了。
他维持着那个缓慢的节奏,开始用一种极低极低的、仿佛哼唱又仿佛叹息的古老调子,喃喃吟诵起来。那不是任何已知的语言,音节古怪而拗口,带着一种原始的、与自然共鸣的韵律。
永吉听得云里雾里,但却奇异地感觉到,祖父吟诵的调子似乎与周围的风声、树叶的沙沙声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和谐。那股之前因斗法而紊乱的“山气”,仿佛在这低吟中渐渐平复、理顺。
那“小参精”似乎也被这吟诵吸引了。它不再关注烟叶,参叶转向林老爷子的方向,微微倾斜,像是在倾听。它白白胖胖的身体甚至随着吟诵的节奏轻轻晃动起来。
林老爷子的吟诵声逐渐变得清晰了一些,永吉勉强能听出几个重复的音节,像是在呼唤,又像是在询问。他感到周围的雾气似乎变得更加柔和,光线透过浓雾,在他们周围形成一片朦胧而安宁的小空间。
就在这时,那“小参精”顶端的参叶突然指向了一个方向——与他们之前尝试的所有方向都不同,那是一片更加茂密、看起来根本无路可走的灌木丛。
同时,永吉仿佛听到一个极其细微、如同风吹过针叶般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里响起:
“……水……跟着水声走……”
他猛地一惊,看向祖父。林老爷子也停止了吟诵,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他显然也收到了同样的信息。他对着那“小参精”微微点了点头,像是表达感谢。
那“小参精”像是完成了任务,参叶一摆,胖乎乎的身体迅速蠕动,“嗖”地一下重新钻回地下,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土坑和几片残存的烟叶。
一切重归寂静。
“爷,刚……刚才那是……”永吉终于敢小声开口,心脏还在砰砰直跳,但已不再是恐惧,而是充满了惊奇。
“是‘山童子’,也是参精的一种,但心思纯净,是山灵的信使,
rarely
reveals
itself
to
humans.”
林老爷子长吁一口气,用手背擦去额头的冷汗,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脱力而晃了一下。永吉赶忙上前搀扶。
“它指了路,还说……跟着水声走?”永吉不确定刚才那声音是真实还是幻觉。
“嗯。”老爷子借着永吉的力气站稳,目光投向山童子所指的方向,眼神恢复了清明,“‘问路’问成了。山灵给了回应,看来咱爷俩命不该绝。走,往那边!”
爷孙俩互相扶持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片灌木丛走去。拨开层层枝杈,后面果然隐约可见一条被荒草覆盖的、极其狭窄的兽径。而空气中,开始隐隐约约传来极其微弱的、潺潺的流水声!
永吉精神大振。有了明确的方向,
hope
仿佛驱散了身体的疲惫和心中的恐惧。
他们沿着兽径艰难前行,水声越来越清晰。又走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眼前豁然开朗——一条清澈的山涧从石缝中涌出,在林间蜿蜒流淌。更重要的是,涧水流动的方向,与他们来时记忆中的方向大致吻合!
“顺着水走,一定能下山!”林老爷子肯定地说,脸上也露出了劫后余生的欣慰。
两人在涧边稍作休息,掬水痛饮。冰凉的山水下肚,仿佛也洗去了方才的惊悸。永吉看着恢复平静的溪流,忍不住又问:“爷,那地瘴和参幌子……它们为啥要害我们?”
林老爷子沉默了片刻,看着潺潺流水,缓缓道:“长白山是宝山,也是灵山。有灵性的东西,都想占着这地方的灵气。那地瘴是死物成精,怨气深,想吸活人生气壮大自己。那参幌子……哼,狡猾得很,它是想借地瘴的手除掉咱们这些潜在的威胁,它好独占那块地方的灵气。精怪之间,也会争地盘、抢灵脉的。”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深沉:“这山里头,好的坏的,守规矩的、不守规矩的,啥都有。以后你进了山,眼睛要亮,心眼要明,不是所有看着像人的都友善,也不是所有看着吓人的都该死。就像这山童子,你敬它一尺,它可能就还你一丈。”
永吉似懂非懂地点头,只觉得这座从小看到大的山,突然变得无比深邃和复杂。
休息够了,爷孙俩顺着溪流向下游走去。有了明确的指引,虽然路途依旧难行,但“迷山”的效应似乎已经消失,周围的景物不再重复扭曲。
然而,林老爷子的状态却越来越差。方才的斗法、催动铜镜、行问路礼,几乎耗尽了他这个年纪的老人所有的精气神。他的脚步越来越虚浮,呼吸也变得粗重,需要永吉用越来越多的力气搀扶。
“爷,您慢点,要不我们再歇歇?”永吉担忧地看着祖父苍白的脸。
“不……不能歇……”老爷子喘着气,固执地摇头,“天快黑了……入夜的山林……更危险……得赶紧走出这片老林子……”
就在这时,永吉忽然听到前方溪流转弯处,隐约传来一阵模糊的、断断续续的说话声!还夹杂着金属碰撞石头的清脆声响!
有人?!
永吉心中一喜,莫非是村里人见他们久不归,上山来寻了?
他刚要开口呼喊,林老爷子却猛地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迅速拉到了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躲藏起来!
“唔……”永吉不解地看向祖父。
林老爷子脸色凝重到了极点,对他做了一个绝对禁声的手势,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岩石边缘探出一点点视线,向前方望去。
永吉也学着他的样子,屏息看去。
只见前方溪流边,根本不是村里的乡亲!
那是五六个穿着陌生土黄色衣服、扛着奇怪金属仪器的人。他们身边,还站着两个穿着黑色制服、腰挎盒子炮的汉子,眼神凶悍地扫视着四周。而为首的一个矮胖男人,正拿着一张地图,对着旁边的山势指指点点,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一种永吉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虽然听不懂,但那语言的腔调,却让永吉瞬间想起年前来村里催粮的那些凶恶官兵!
是日本人!还有为日本人做事的狗腿子!
林老爷子的手猛地攥紧了,指甲几乎掐进岩石里。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些人正在测量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水流,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比刚才斗法时还要难看。
永吉顺着祖父的目光仔细看去,心脏也是猛地一沉。
那些人测量打桩的地方,溪流岸边的一片乱石滩……赫然就是刚才山童子钻出来给他们指路的那片区域附近!
而更让他通体冰凉的是,他看见其中一个拿仪器的日本人,脚下不小心踢开了一块石头,露出了下面一小片焦黑的、仿佛被烈火灼烧过的泥土!
那痕迹,和之前地瘴缩回地下后留下的痕迹,几乎一模一样!
林老爷子猛地缩回头,背靠着岩石,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和一种深深的恐惧。
他一把抓住永吉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而颤抖,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几乎要破音的骇然:
“这些杀千刀的……他们不是在找矿……他们挖的那地方……是……”
他喘了口气,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是锁着那地瘴的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