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伴随着那怨毒黑气凝聚的巨爪轰然压下。林永吉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粉身碎骨的剧痛降临。
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不同于索罗棍铜钱震颤的、更加古老沉浑的嗡鸣骤然响起！
林永吉猛地睁开眼，只见祖父不知何时已从怀中掏出了一面物件——正是那面他之前只是惊鸿一瞥、祖父贴身珍藏的古铜镜！
铜镜只有巴掌大小，边缘包裹着暗沉的黑木，镜身刻满了难以辨认的繁复纹路，中央的镜面却光可鉴人，此刻正爆发出一种温润却不刺眼的黄蒙蒙光华。
林老爷子咬破舌尖，一口滚烫的鲜血喷在镜面之上！
“敕！”
血雾接触镜面的瞬间，仿佛滚油遇到了沸水，那黄蒙蒙的光华骤然暴涨，化作一道凝实的、炽亮的光柱，不偏不倚地迎向那拍下的黑色巨爪！
没有预想中的惊天碰撞巨响，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冷水滴入热油般的“刺啦”声剧烈响起！
光与暗猛烈交锋！
那怨毒黑气组成的巨爪一碰到铜镜发出的黄光，竟如同冰雪遇烈阳，前端瞬间消散瓦解，发出凄厉扭曲的、非人的尖啸！黑气疯狂翻滚涌动，试图重新凝聚，却被那看似温和实则霸道的黄光死死抵住，寸寸逼退！
黄光所及之处，那浓得化不开的白雾如同遇到克星，迅速消融退散，露出周围真实的地面和林木。那些扭曲舞动的树枝也仿佛被灼伤般，猛地缩了回去，僵硬地停滞在空中，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地下的震动和呜咽声也变得迟疑而混乱，似乎那隐藏的存在没料到这看似普通的老人竟能拿出如此克制它的东西。
林永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超乎想象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那面小小的铜镜，在祖父手中，竟爆发出如此神异的力量！
林老爷子须发皆张，持镜的手臂青筋暴起，显然催动这铜镜对他而言也是极大的负担。他脸色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鹰，死死盯着那节节败退的黑气。
“阴秽之物，也敢觊觎山灵之地！散！”他再次吐气开声，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震颤，与铜镜的嗡鸣共振。
铜镜光华再盛，如同一个小太阳在他手中绽放！
“嗷——！”
黑气深处发出一声充满不甘和痛苦的咆哮，那剩余的半截巨爪终于彻底崩散，化作缕缕黑烟，尖啸着缩回地面那道裂缝之中。裂缝剧烈扭动了几下，仿佛一张不敢闭合的嘴，最终猛地合拢，消失不见，只留下地上一片焦黑的痕迹。
咯咯…嘻嘻…
那诡异的孩童笑声也变得急促而惊慌，迅速远去，最终消失在重新聚拢过来的雾气深处，听不真切的远处，似乎还传来一声细微的、像是被踩了尾巴的恼怒尖叫。
四周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骤然一轻。
浓雾虽然还在，但失去了那种粘稠的恶意，变回了普通的山雾。树木停止了诡异的舞动，地下的呜咽也彻底消失。只有空气中残留的刺鼻硫磺味和那淡淡的焦糊味，证明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抗并非幻觉。
“咳……咳咳……”林老爷子身体一晃，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血迹，持镜的手微微颤抖，镜身上的光华迅速黯淡下去，恢复成一面普通的古镜。
“爷！”永吉这才从震撼中回过神，慌忙上前扶住祖父摇摇欲坠的身体。触手之处，祖父的衣袍已被冷汗浸透。
“没……没事了。”林老爷子借着他的搀扶站稳，深吸了几口气，脸色稍微恢复了一些，但眉宇间的疲惫难以掩饰。他小心翼翼地将铜镜收回怀里，贴身放好，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爷，那……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有这镜子……”永吉心有余悸，声音还在发颤。他今天见到的东西，彻底颠覆了他十六年来对这座山的认知。
林老爷子没有立刻回答，他先是警惕地环顾四周。雾气虽然不再充满恶意，但能见度依然很低。“迷山”的效应并未完全破除，他们依旧被困着，只是那个最凶险的存在暂时被击退了。
他示意永吉捡起地上的背筐和索罗棍，低声道：“先离开这儿，那东西只是暂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未必就肯善罢甘休。这‘迷障’还没散，得找到正确的‘路’。”
爷孙俩互相搀扶着，再次移动起来。这一次，林老爷子的步伐明显虚浮了许多，方才催动铜镜显然消耗了他极大的心力。
走出一段距离，感觉暂时安全后，林老爷子才一边喘息着，一边低声开口，声音沙哑：“那黑乎乎的东西，不是山灵，是‘地瘴’，是死在这山里的冤魂秽气，年月久了，聚在一起，又得了些机缘，成了精怪，最是阴毒凶险……专门惑人心智，吸人阳气。”
永吉听得头皮发麻：“那……那个像小孩的……”
“那个？”林老爷子冷哼一声，带着一丝后怕和恼怒，“那是个‘参幌子’！成了点气候的老山参精怪化的，最是会迷惑人。它那样子不是真的，是幻化出来骗人上当的。我估摸着，那株五匹叶就是它故意弄出来引诱人的陷阱！咱们刚才差点着了它的道，被引到那地瘴的老巢边上！”
永吉恍然大悟，难怪祖父看到那参和周围的异状就立刻决定放弃。那参娃一样的影子，竟然是如此可怕的东西幻化的！
“那铜镜……”
“那镜子，是咱林家祖传的护身宝，也是守护者的信物。”林老爷子拍了拍胸口放镜子的位置，语气凝重，“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轻易动用。它能照破虚妄，驱邪退瘴，但对持镜人消耗极大。你记住，以后你若执掌它，心要正，气要足，否则非但驱动不了，反而可能伤及自身。”
永吉重重地点头，将祖父的每一个字都刻在心里。今天发生的一切，给他上了永生难忘的一课。
又走了一会儿，林老爷子再次停下，脸色更加难看。他们又回到了那棵系着红布条的歪脖子椴树下。
“不行，‘迷山’的根子还没破。”老爷子喘着气，靠在一棵树干上，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那地瘴虽然退了，但它和参幌子搅起的迷雾乱了山气，寻常法子找不到出路了。我的精神耗得太厉害，感觉不到‘山络’了。”
“山络？”永吉不解。
“就是山的气脉走向，活路都沿着山络。”老爷子简单解释了一句，随即陷入沉思，眉头紧锁，似乎在艰难地权衡着什么。
沉默了片刻，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永吉，眼神复杂：“永吉，怕是不怕？”
永吉看着祖父苍白的脸和期待的眼神，一股勇气莫名地从心底涌起，他挺直了腰板：“爷，我不怕！您说，要怎么做？”
林老爷子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寻常的法子没用，咱得用‘非常’的法子。我得行一次正式的‘问路’礼，向山灵问路！”
“问路礼？”永吉隐约觉得这肯定不是简单的仪式。
“嗯。”老爷子点头，神色无比严肃，“但这礼数，一个人完成不了。我需要你帮我守着‘灵台’。”
“灵台？我怎么守？”永吉感到一阵紧张和责任重大。
林老爷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示意永吉靠近。他让永吉面对面盘膝坐下，然后伸出粗糙的食指，点在自己的眉心。
“闭眼，静心，不管听到什么，感觉到什么，都别睁眼，别动弹！”老爷子沉声吩咐，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永吉依言闭上眼睛，努力摒除杂念。
紧接着，他感觉到祖父那根冰凉的手指离开了眉心，然后，一股难以形容的、庞大的、混沌的意念，如同温和的潮水，缓缓通过祖父之前触碰的地方，涌入他的意识之中！
那不是声音，也不是图像，而是一种纯粹的感觉——感觉到大地的厚重、林木的呼吸、岩石的冰冷、溪流的欢腾……无数属于这座山的、细微而庞大的信息流冲刷过他的感知边缘。
他仿佛变成了一块石头、一棵树、一滴水，短暂地融入了这座宏大的山体之中。
这就是“山络”？这就是祖父平时感受到的世界？
就在他沉浸在这奇妙的感知中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沙沙”声，突兀地出现在这片混沌的感知边缘。
那声音极轻，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用爪子小心翼翼地刨着土，慢慢地、执拗地，朝着他们两人所在的位置靠近。
永吉的心猛地一紧。
那声音……似乎来自他们的正下方！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对面祖父的身体猛地一僵，那股庞大的感知潮水般迅速退去。
永吉下意识地睁开眼，只见祖父脸色铁青，眼神震惊地死死盯着两人之间的地面。
那里的落叶和泥土，正在极其轻微地、一拱一拱地向上隆起！
仿佛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