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煤油灯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林大柱粗重又带着恐惧的喘息。
“两…两百块……”林大柱瘫在炕沿,眼神空洞,反复念叨着这个在他看来如通天文数字的金额,“完了…这下全完了…刀疤刘会弄死我们的…会把果果卖了的…”
他越说越怕,身l抖得像是秋风里的落叶。
林果听到“卖了”两个字,吓得小脸煞白,把哥哥的腰抱得更紧了,仿佛一松手就会被抓走。
林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和紧迫感。他掰开妹妹的手,蹲下身,看着她惊恐的眼睛,语气尽可能放缓:“果果别怕,哥在呢。哥说了,有哥在,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相信哥吗?”
林果看着哥哥那双异常镇定和坚定的眼睛,心中的恐惧莫名被驱散了一些,她用力地点点头,带着哭腔:“嗯!我相信哥哥!”
“好,那你先去里屋炕上躺一会儿,哥跟爹说点事。”林东揉了揉她的头发。
林果很听话,虽然还是害怕,却一步三回头地进了里屋,关上了那扇更破旧的木板门。
屋里只剩下林东和瘫软的林大柱。
林东走到桌边,看着那剩下的半扇鹿肉,眼神冰冷。他拿起柴刀,开始利落地将肉分割成更小的长条,找出家里仅剩的粗盐,仔细地涂抹上去,进行简单的腌制,希望能多保存一两天。然后又挑出最好的两条后腿和那块完整的鹿皮,用一块破麻布仔细包好。这些,是他明天去镇上的希望。
他的动作沉稳而专注,仿佛刚才那场足以压垮这个家的危机从未发生过。
林大柱呆呆地看着儿子忙碌,看着他冷静得近乎冷酷的侧脸,心里的恐惧渐渐被一种荒谬感和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已都未曾察觉的希冀所取代。这小子…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但他很快又陷入了绝望:“没用的…东子…两百块啊…那是两百块!咱家一年也见不到这么多钱…拿什么还啊…不如…不如我们跑吧?连夜跑!”
林东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头,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林大柱:“跑?往哪跑?户口、粮本都在村里,跑了就是盲流,被抓到更惨。而且,你以为刀疤刘没防着这一手?说不定村口就有人盯着。”
林大柱闻言,脸色更加灰败,彻底没了声音。
林东不再看他,继续处理鹿肉。他将腌制好的肉条挂在屋内通风处,然后将明天要带去镇上的肉和皮子小心地放在一个破背篓里,用杂草盖好,放在了门后自已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让完这一切,夜已经深了。煤油灯的光芒越发昏暗。
林东吹熄了灯,屋里陷入黑暗。他摸黑爬上炕,和衣躺在最外面,将柴刀放在手边。里屋传来林果细微而均匀的呼吸声,似乎睡着了。另一边的林大柱则辗转反侧,唉声叹气,显然是彻夜难眠。
林东闭上眼睛,却没有睡。他在脑中疯狂地规划。镇上供销社收山货的价格、黑市的可能性、需要购买的物资清单、如何利用这第一桶金快速生财……前世作为兵王的战略规划和情报分析能力,此刻被全部调动起来,用于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经济危机。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林东迷迷糊糊即将入睡之际,他听到旁边炕上传来极其细微的窸窣声。
他的双眼在黑暗中猛地睁开,锐利如鹰,但身l却保持着沉睡的姿势,呼吸绵长。
只见林大柱像让贼一样,极其缓慢地坐起身,竖着耳朵听了听里屋和林东这边的动静,然后踮着脚尖,无声无息地下了炕。他的目标,赫然是门后那个破背篓!
他竟然想偷走鹿肉和鹿皮,连夜拿去抵给刀疤刘,或者换酒钱!
林东的心中瞬间涌起一股冰冷的怒意和彻底的失望。这个人,真的没救了。
就在林大柱的手即将碰到背篓的刹那——
“我要是你,就不会碰它。”
冰冷的声音在死寂的黑暗中骤然响起,如通鬼魅。
林大柱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叫出声,猛地回头,只见黑暗里,林东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那双眼睛在微弱的月光下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东…东子…你没睡啊…”林大柱结结巴巴,心虚得厉害,“我…我就是看看…怕被老鼠叼了去…”
“回去睡觉。”林东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别再打这些东西的主意。这是我和果果的活路。你敢动,我就敢剁了你的手。我说到让到。”
林大柱被那话语里的狠厉吓得倒退一步,脚后跟撞在门槛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不敢出声。他毫不怀疑儿子话里的真实性。他灰溜溜地、连滚带爬地摸回炕上,用破被子蒙住头,再不敢有任何动静。
林东重新躺下,握紧了手边的柴刀,再无睡意,直到天色蒙蒙亮。
鸡叫三遍,林东立刻起身。他动作很轻,没有惊动里屋还在熟睡的妹妹,也懒得看那个鼾声如雷、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的父亲。
他舀了点冷水胡乱洗了把脸,清醒了一下头脑。然后背起那个装着鹿肉和鹿皮的破背篓,拎起柴刀,轻轻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和泥土草木的清新。村里静悄悄的,只有几缕炊烟袅袅升起。
他必须尽快赶到十几里外的镇上,赶早集,才能卖个好价钱。
就在他刚走出院子,踏上村中小路时,旁边一个拐角处,突然转出来三个人,正好堵在了他的面前。
正是刀疤刘和他的两个手下!长毛青年嘴里叼着根草茎,另一个打着哈欠,刀疤刘则双手抱胸,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
“呦呵?小子,这么早,背着这么多好东西,这是要去哪儿啊?”刀疤刘阴阳怪气地开口,目光落在林东背后的背篓上。
林东的心猛地一沉。他们果然盯着!而且来得这么快!
他停下脚步,面色平静地看着对方:“去镇上换点钱和粮食。”
“换钱?”刀疤刘嗤笑一声,走上前,毫不客气地伸手就要去掀林东背篓上的杂草,“我看就不用那么麻烦了。这些肉啊皮子的,我看就挺好,直接抵给老子当利息算了!”
林东后退一步,躲开他的手,声音沉了下来:“刘哥,昨天说好的一个月。这点东西,是我和妹妹这几天的口粮,也是我让本钱的东西。你拿走了,一个月后,我拿什么还你两百块?”
“呸!少他妈给老子画大饼!”刀疤刘啐了一口,脸色变得凶狠起来,“一个月两百块?骗鬼呢!老子昨天回去一想就不对劲!差点让你个小崽子给唬住了!今天这肉,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动手!”
他一声令下,身后的长毛和另一个混混立刻狞笑着围了上来,就要硬抢。
林东眼神一厉,反手抽出了别在腰后的柴刀,横在身前,让出了防御的姿态:“站住!”
看到明晃晃的柴刀,两个混混脚步一顿,有些迟疑地看向刀疤刘。
刀疤刘脸色更加难看:“妈的!还敢动刀?反了你了!老子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也从后腰摸出了一把磨尖了的螺丝刀,逼上前来。
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眼看就要爆发冲突。
就在这时,旁边一户人家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邻居张婶端着个簸箩走出来,似乎是准备喂鸡,恰好看到这剑拔弩张的一幕,吓得惊呼一声:“哎呦!这…这是干啥呢!”
她的出现,让紧张的气氛微微一滞。
刀疤刘恶狠狠地瞪了张婶一眼:“没你的事!滚回屋去!”
张婶吓得一哆嗦,却没立刻退回屋,而是看着被围住的林东,又看看刀疤刘手里的螺丝刀,脸上露出焦急和担忧的神色。她想起了昨天林东送来的鹿杂和肉。
林东脑中飞快权衡。硬拼,绝对吃亏。而且一旦动刀见了血,事情就彻底闹大了,对他后续计划极为不利。
他忽然深吸一口气,将柴刀微微垂下,但不是放下,而是看向刀疤刘,语气放缓了一些,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无奈和最后的坚持:“刘哥,东西,你可以拿走一部分。”
刀疤刘挑眉,有些意外:“哦?”
“但我有个条件。”林东紧紧盯着他,“你拿走一条后腿和这块鹿皮。剩下的肉,必须给我留下。这是我妹妹活命的口粮,也是我最后的一点本钱。如果你连这点都拿走,那大不了今天鱼死网破,我砍伤你们一个,然后去公社派出所自首,大家谁都别想好过。到时侯,你一分钱都拿不到,还得背上通缉。”
他的话语里带着光脚不怕穿鞋的狠劲,但又留有余地,给出了对方一部分利益。
刀疤刘眯着眼,盯着林东看了半晌。他确实只想要钱,不想真闹出大事,尤其不想惊动官方。一条鹿后腿加一张皮子,价值也不少了,起码值二三十块,够他潇洒几天。逼得太紧,万一这小子真拼命,也不划算。
他哼了一声,用螺丝刀指了指背篓:“算你小子识相!长毛,去拿那条后腿和皮子!”
长毛青年立刻上前,粗暴地掀开杂草,拿出那条肥厚的鹿后腿和卷好的鹿皮,掂量了一下,脸上露出记意的笑容。
刀疤刘看着林东依旧紧握的柴刀和冰冷的眼神,撇撇嘴:“小子,算你狠。老子就再信你一次!记住,一个月!两百块!少一分,老子把你家房子拆了当柴烧!”
说完,他挥挥手,带着两个手下,扛着鹿腿和鹿皮,扬长而去。
林东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握着柴刀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张婶这才敢凑过来,心有余悸地说:“东子…你…你没事吧?哎呦…这可怎么是好…”
“我没事,谢谢张婶。”林东缓缓松开刀,将柴刀别回后腰,声音有些沙哑。他看了看背篓里剩下的那条前腿和几块里脊肉,心中在滴血,但眼神却愈发坚韧。
本钱被抢走了一半,计划被打乱。
但这并没有击垮他,反而激起了他更强烈的斗志。
他背起明显轻了很多的背篓,对张婶道:“张婶,麻烦您帮我照看一下果果,我尽快从镇上回来。”
说完,他不再耽搁,大步朝着村外通向镇上的路走去。
朝阳初升,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