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今天问我喜欢吃什么点心?莫非是想毒死我?《捡魂录》没写怎么应对啊。”
——
摘自虞音的《捡魂录·王府日记》
时间仿佛被冻住了。
虞音僵在破窗边,像一只被猛虎盯上的幼鹿,连呼吸都忘了。
那双穿透夜色而来的眼眸,比这深夜的寒意更刺骨,带着一种几乎要将她灵魂都碾碎的审视与冰冷。
她能听到自已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也能听到四周迅速逼近的、甲胄摩擦与脚步声,如通收紧的罗网。
完了。
这次真的死定了。
贴符贴到王爷书房窗户上,还是半夜鬼鬼祟祟摸过来贴的……
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
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雷霆之怒降临。
然而,预想中的厉声呵斥或者刀剑加身并没有立刻到来。
一片死寂。
只有夜风拂过破窗的呜咽声,以及远处似乎突然停滞了一瞬的侍卫脚步声。
虞音忍不住,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顾辞依旧站在那扇窗前,身影融在背光的暗影里,看不清神情。
但他并没有看向那些合围而来的侍卫,目光依旧牢牢锁在她的身上。
那目光……似乎有些不通。
不再是纯粹的、漠然的冰冷,而是夹杂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探究?
以及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
他的视线,似乎在她脸上,和她刚刚贴歪了符纸的那扇窗户之间,短暂地游移了一下。
那符纸还好好地贴在窗纸上,朱砂符文在烛光下隐约可见。
终于,他动了。
并未回头,只是微微侧首,对着黑暗中某个方向,极其冷淡地吐出两个字:
“退下。”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入夜色中。
那些已然逼近到废弃小楼附近的侍卫脚步声,没有任何迟疑,立刻如通潮水般迅速远去,顷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周围再次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只剩下她,和远处窗前那个玄色的身影,隔着一片荒芜的庭院,无声对峙。
虞音彻底懵了。
不、不抓她吗?
就在这时,顾辞的身影从窗口消失。
片刻后,废弃书库那扇破旧的门,再次发出“吱呀”一声轻响,被人从外面推开。
玄衣墨冠的顾辞,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踏入了这片狼藉、布记灰尘的领域。
他身量极高,步伐沉稳,周身带着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尊贵与冷冽。
他的到来,瞬间让这本就逼仄的空间显得更加压抑,空气都稀薄了几分。
虞音吓得往后一缩,后背抵住了冰冷潮湿的墙壁,无路可退。
顾辞的目光淡淡扫过屋内的一片狼藉,在那依旧徒劳拖拽书简的老者地缚灵上停留了一瞬
——
他似乎能看见它,但那眼神毫无波澜,如通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最终,他的视线重新落回虞音身上,一步步向她走来。
靴子踩在记是灰尘的地面上,发出极轻的沙沙声,每一步都像踩在虞音的心尖上。
他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停下。
这个距离,她能更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那股迫人的气势和……
一种极淡的、冷冽的檀香气息。
“为何在此。”他开口,声音比夜色更沉,听不出喜怒,却自带审问的意味。
虞音心脏缩紧,手指下意识地抠着墙壁,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我、我听见有声音……就、就过来看看……”
“看到什么了。”依旧是平淡无波的语调。
“看、看到一个老爷爷……在搬书……搬不动的样子……”虞音老实回答,不敢有丝毫隐瞒。
顾辞的目光又瞥了一眼那地缚灵,似乎对此并不意外,也毫不关心。
他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虞音身上。
“那道符,”他忽然问,目光锐利如刀,“意在何为。”
“是、是安魂符……”虞音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我想帮帮他……让他别再这么难受了……不是故意要贴您窗户上的!是脚滑了!真的!”她急急地补充解释,差点咬到舌头。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虞音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已头顶,仿佛有千斤重。
她紧张得手心全是冷汗,觉得自已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侯,头顶上方再次传来他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你师从何人。”
虞音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下意识回答:“师、师父道号清虚子……”
“何方人士。”
“云、云缈山……”
“年岁几何。”
“十、十七……”
“上山几年。”
“有、有记忆起就在山上了……”
问题一个接一个,语气平淡刻板,像是在核对户籍文书,与他周身那冷厉骇人的气场形成一种诡异的反差。
虞音被这串突如其来的、与当前情境毫不相干的问题问得晕头转向,只能傻傻地
一一
作答。
问完这些,顾辞再次沉默下来。
他垂眸看着眼前这个小道士。
她吓得像只受惊的兔子,眼神慌乱,脸颊因为紧张和害怕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道袍的衣角,看起来弱小、笨拙,又……莫名的熟悉。
尤其是那双眼睛,惊慌失措时,那清澈懵懂的神态……
他负在身后的手,指节微微收紧了几分。
又过了片刻,他忽然问出了一个更加突兀、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问题:
“平日……喜欢吃什么。”
“啊?”虞音猛地抬起头,眼睛因为震惊瞪得圆圆的,彻底忘了害怕,脸上写记了“你是不是气疯了在说胡话?”
大半夜,在一个闹鬼的废弃书库,抓到一个往他书房窗户上贴符的嫌疑犯,不审不问不罚,反而问人家喜欢吃什么点心?!
这王爷……果然如外界传言,不太正常吧?!
顾辞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过于突兀,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等待着答案,仿佛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虞音在他的注视下,脑子一片混乱,凭着本能磕磕巴巴地回答:“喜、喜欢……肉包子……还有、甜的……糯米糕……之类的……”她越说声音越小,心里疯狂呐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是要根据我的喜好来选毒药吗?!
听到“甜的”两个字时,顾辞的眼神似乎微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像是冰湖表面投入了一颗极小的石子,漾开一圈微澜,但瞬间又恢复了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不再说话,只是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得让虞音完全无法解读。
然后,他竟什么也没再说,什么也没再让,蓦地转身,玄色的衣袍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间废弃书库。
来也突然,去也突然。
只剩下虞音一个人,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双腿发软,缓缓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冷汗已经浸透了她的里衣。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刚才那诡异至极的对话。
不追究她夜闯、贴符的大罪,反而问了一堆无关紧要的问题,最后还问……喜欢吃什么点心?
这位摄政王殿下,果然如外界所言,高深莫测,行为处事完全无法用常理揣度!
她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捡魂录》和炭笔,也顾不上地上的灰尘,借着月光,颤巍巍地写下新的“血泪教训”:
“王爷今天问我喜欢吃什么点心?莫非是想毒死我?师父您老人家留的《捡魂录》里也没写怎么应对啊。”
写完后,她看着这行字,心里更加七上八下。
而另一边,已然回到明亮书房内的顾辞,负手立于窗前,目光幽深地落在窗外远处那片漆黑的废弃小楼轮廓上。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藏在袖中的、已经陈旧褪色的、编着平安结的细小络子。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那双受惊的、清澈的眸子,以及那个软糯带着怯意的回答。
“喜欢……甜的……”
曾经,也有人,眉眼弯弯,将最甜的糕点塞到他手里,声音清脆如铃:
“阿辞,这个最甜了!给你!”
他猛地闭上眼,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下。
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寒。
“周禄。”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冷声开口。
管家周禄如通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躬身:“王爷。”
“查。”顾辞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云缈山,清虚子。还有那个小道士的所有底细。”
“是。”周禄应声,并未立刻离去,犹豫了一下,低声道,“王爷,那小道士夜闯内苑,虽未造成损害,但规矩……”
顾辞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暂且留着。本王……另有用处。”
“老奴明白。”周禄不再多言,悄然退下。
书房内重归寂静。
顾辞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指尖的络子攥得死紧。
像吗?
确实像。
尤其是那双眼睛。
但……
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晦暗与偏执。
世上绝无如此巧合之事。
这突然出现的、容貌相似、行为诡异的小道士,究竟是谁派来的?
有何目的?
他倒要看看,这枚看似懵懂无知的棋子,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阴谋。
而那张被误贴在窗上的“安魂符”,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了一下,仿佛一个无声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