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王爷明明那么吓人，可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我是吓出幻觉了吗？”
——
摘自虞音的
《捡魂录·王府偶记》
时间仿佛被那冰冷的一瞥冻结了。
风掠过竹叶的沙沙声，远处隐约的鸟鸣，甚至自已的心跳声，都在那一刻从虞音的感知里褪去。
世界缩小到只剩那双穿透幽暗院落的眼睛，深不见底，寒彻骨髓。
她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缚在原地，连指尖都无法动弹一下。
那不是寻常的畏惧，而是一种被更高层次的存在凝视时，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与僵直。
旁边的周管家早已深深躬下身去，额头几乎触碰到膝盖。
林小豆更是扑通一声软倒在地，浑身抖得如通秋风中的落叶，连牙齿都在打颤。
唯有虞音，还僵僵地站着，像一株被突然冻僵的小草，懵懂地承受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雪。
那双墨眸的主人
——
摄政王顾辞，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足足三息。
那三息长得像一个世纪。
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没有好奇，没有惊讶，甚至没有被打扰的不悦，只有纯粹的、绝对的冰冷和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或者……
一个突然闯入的、微不足道的尘埃。
然后，那目光漠然地移开，仿佛从未在她身上停留过。
他重新转过头，继续他那场无声的、与虚空的对弈，将一枚并不存在的“棋子”轻轻落下。
侧影依旧挺拔孤寂，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从未发生。
无形的禁锢骤然消失。
虞音猛地喘了一口气，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心脏后知后觉地疯狂跳动起来，撞得胸口发疼。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脚下发软，差点绊倒。
周管家这才直起身，额角已有细微的冷汗。
他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对虞音和小豆让了一个极快、极轻的“离开”的手势，眼神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林小豆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几乎是拖着还在发愣的虞音，踉踉跄跄地跟着周管家快速远离了那座令人窒息的小院。
直到走出很远，绕过好几重回廊，再也看不到那院落的影子，周管家才放缓脚步，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他停下，转身看着惊魂未定的两人，尤其是脸色发白、眼神还有些茫然的虞音，语气沉肃：“方才那位，便是王爷。冲撞王爷御驾，乃是重罪。今日念你二人初入王府，不知规矩，暂且记下。若有下次……”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那股冰冷的威胁意味已然足够。
林小豆吓得连连摆手，话都说不利索：“不、不敢了！绝对没有下次！多谢管家大人开恩！多谢王爷开恩！”他恨不得当场磕几个头。
虞音却还沉浸在刚才那短暂的对视里，她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已心口的位置，那里还在咚咚地狂跳，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
极其陌生又汹涌的酸涩感，几乎要冲破胸膛。
那双眼睛……
冰冷，威严，深不见底。
可是……
为什么在那片极致的寒冷深处，她好像捕捉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极其熟悉的……
破碎感？
就像……
就像她偶尔在梦中感受到的那种，丢失了最重要东西的空茫和疼痛。
而且，那张脸……
轮廓分明，俊美得近乎凌厉，却毫无生气，像是玉雕的神像。
她确定自已从未见过他。
可偏偏，心底有个角落在大声地、固执地叫嚣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稔。
“小道长？”周管家见她神情恍惚，不由皱眉提高了声音。
虞音猛地回神，眨了眨眼，将那奇怪的情绪压下去，小声应道：“哦。”
周管家审视地看了她片刻，才道：“今日便到此为止。王爷既已见过你们……你们便算过了第一关。王府会为你们安排住处。记住，安分守已，不该去的地方不要去，不该问的事情不要问。需要你们出手时，自会通知。”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显然不打算再给他们任何自由探查的机会。
很快，一名小厮被召来，领着两人前往安排好的客房。
所谓的客房，位于王府非常偏僻的一处角落，是个独立的小院，虽然陈旧了些，但还算干净整洁，一应物品俱全，比他们在山上的茅屋不知好了多少倍。
小厮离开后，林小豆立刻栓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仿佛刚从鬼门关爬回来。
“吓、吓死我了……师叔祖！您刚才真是……真是……”他想说“真是找死”，又不敢说出口，最后憋出一句，“真是太镇定了！”
虞音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已倒了杯凉水，小口小口地喝着，试图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悸动。
她的手还有点微微发抖。
“小豆，”她放下茶杯，眼神困惑，“那个王爷……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林小豆一愣，随即哭笑不得：“师叔祖，您今天才第一次进城，第一次进王府，怎么可能见过王爷？那是摄政王！万金之躯！咱们以前待的那座山，连个像样的官老爷都没有。”
“可是……”虞音蹙着眉，努力回想，“就是觉得眼熟。尤其是他的眼睛……”
“王爷天颜，威仪万千，您觉得有压力，产生错觉也是有的。”
林小豆努力用自已有限的知识解释，“话本里都写了，大人物都有王霸之气，让人不敢直视，看错了也不奇怪。”
是这样吗？
虞音歪着头，还是觉得不对劲。
那种熟悉感，并非源于威严，而是更深层的、难以言喻的东西。
“而且师叔祖，”林小豆压低声音，凑过来，脸上带着后怕，“您没感觉到吗？王爷身边……好重的煞气！比咱们以前遇到的所有厉鬼加起来都吓人！我差点以为咱们今天就要交待在那儿了！”
这个虞音感觉到了。
那冰冷沉重的威压，几乎化为实质，让她喘不过气。
“但他好像……不是很生气？”虞音回忆着那双最后漠然移开的眼睛，“他就是看了我一眼。”
“那才更可怕啊师叔祖！”林小豆激动道，“那种大人物，真动怒了反而好理解。他那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才叫人心里发毛！谁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说不定已经在琢磨怎么处置我们了！”
虞音被他说得也有点害怕了，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挂着的玉佩。温润的触感传来，让她安心了一点。
“那我们……还能拿到黄金吗？”她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林小豆一噎，悲愤道：“师叔祖！命都快没了还想什么黄金！咱们现在是想办法怎么全身而退！”
“可是揭了榜……”虞音看着被自已小心翼翼放在桌上的那张朱印布告，有点舍不得。那可是一百两黄金呢。
“走一步看一步吧。”林小豆唉声叹气，“至少现在有地方住，有饭吃。我先看看这里安不安全。”
他强打精神，从包袱里掏出罗盘和几道基础的探查符，开始在房间里小心翼翼地检查起来，生怕王府在哪里设了监视的阵法或者机关。
虞音则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窗外是一个小小的天井，种着几竿翠竹，显得格外幽静。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王府高耸的围墙和一角天空。
王府太大了，也太安静了，像一座巨大的、华丽的迷宫，也像一头蛰伏的巨兽，而那巨兽的心脏，就是刚才那个冰冷孤寂的身影。
她又想起那双眼睛。
冰冷之下，那转瞬即逝的破碎和熟悉感，到底是什么？
还有，他为什么要一个人下那样一场无声的棋？他的对手是谁？
一个个疑问在她不算复杂的脑海里盘旋。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有侍女无声无息地送来晚膳。
饭菜很精致，分量也足，但两人都吃得有些食不知味。
夜里，虞音躺在柔软却陌生的床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白天经历的一切，像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过：
师父飞升的金光、山下的肉包子香气、凶悍的大白鹅、巍峨的王府、周管家审视的目光、还有……
那双冰冷又熟悉的眼眸。
最后，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眸子上。
她闭上眼，努力回想，试图抓住那丝熟悉感的尾巴。
迷迷糊糊间，她仿佛又站在了那个偏僻的院落外，隔着竹影，看着那个玄衣墨冠的身影。
他依旧在独自对弈。
然后，他忽然抬起头，再次向她看来。
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冰冷，而是带着一种深深的、几乎要将她吸进去的悲伤和……眷恋？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虞音屏住呼吸，努力想去听。
却只听他轻轻落下了一子，发出那声清晰的
——
“咔哒。”
虞音猛地从浅梦中惊醒，坐了起来，心脏狂跳。
窗外月色如水，透过窗棂洒下清辉，屋内一片寂静，只有小豆均匀的呼吸声。
哪有什么棋声。
是梦。
她抚着胸口，那里酸涩的感觉更加明显了。
不是害怕。
不是错觉。
那熟悉感，真实存在。
她悄悄下床，从随身的小包袱里拿出那本《捡魂录》和一枚小小的炭笔，就着月光，在第一页的空隙处，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行新的字迹：
“王爷的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心里闷闷的，不舒服。”
写完后，她看着那行字，发了会儿呆，才将册子仔细收好。
重新躺回床上，她望着帐顶，眨了眨眼。
不管怎么样，她得弄清楚。
弄清楚这王府的怪事。
也弄清楚……
那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
黄金她要。
答案，她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