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纷争
清音阁前，夜灯在风中微微摇晃，铜制灯罩反映出苏远脸上的淡淡寒色。他站在廊下，身后是紧闭的房门，门内隐有琴音，但已逐渐变得稀薄。曹清韵坐在案前，纤指点在琴弦上，却未奏下去，目光落在门外微光摇曳的身影，一种复杂莫名的情绪在她心头涌动。
院墙外，脚步声突兀响起。
“苏远，还不出来吗？”一个尖利的少年嗓音打破了静谧。门房旁，数名曹家小辈结伴而至，头戴青翎，衣服整齐，却各自带着不屑和兴奋的神色。
曹仲平站在最前，年方十四，眉眼间却带着曹家惯有的傲慢。他举着一柄比他年纪还要长的紫檀木杖，敲击着地面。
苏远转身，平静道：“有事？”
“昨夜家宴你故意讥讽天啸哥哥，今日又有何脸在府中逗留？”仲平冷笑，身后数人附和叫嚷。
“我只说了实情。”苏远语调淡然，目光不动。
仲平上前一步，突然低声说道：“你不过是个外姓赘婿，讲什么实情？你懂兵事还是懂家法？”
一群少年顿时起哄，将苏远围在廊下，言语间尽是挑衅。曹家的大宅中，这般明目张胆的轻侮并不罕见，尤其是针对苏远这样无根的入赘之人。
清音阁的纸窗后，曹清韵嘴角微微一动，却没立刻出声。她的手指松开琴弦，无声地起身，细听外面动静。
苏远的目光依然平和，看着眼前被激怒的少年们，他开口：“你们想比家法，我不是堂中子弟；论兵事，我倒可以请教几句。”
“请教？哈哈，说得好听。你可敢与我们比试一场？”仲平双眼里闪过一抹讥嘲，显然是早有准备。
一个身材壮硕、记脸横肉的少年拖出两枚骰子，在掌心掂了掂：“咱们不用动手，玩场兵法游戏。输了滚出清音阁，不许再见姐姐。”
院内几个族中少年一齐笑起来，气氛渐渐变得逼仄。
苏远微微挑眉：“你们的‘兵法游戏’，怎么个比法？”
仲平骄傲道：“画阵于地，定兵力，一方守一方攻。十招之内，若破我‘偃月阵’，就算你赢。”
他执杖在青砖地面划出数道，摆出古阵图。旁边少年纷纷抛掷石子，口中念念有词，将自已带入角色，不乏讥笑和戏谑。
苏远俯身看阵，隐约察觉其中阵型设计的巧妙，却仍藏有破绽。他沉思片刻，缓声道：“偃月阵本以虚防为主，求其守中有攻。可你此布，左翼拱卫太重，右翼空虚——若以奇兵突袭右线，前因退守，后因增援，则力量分散，主阵自破。”
仲平怔了怔，又强笑道：“这都是纸上谈兵，姑爷敢不敢试试？”
苏远不慌不忙，取下一旁青石作为“奇兵”，单手落子，轻声道：“第一回合，奇兵直入右翼。”
旁人冷嘲热讽，苏远步步推演，不动声色。几轮下来，他巧妙调度“兵马”，各处应对，未曾显山露水，偃月阵已现缺口。仲平不甘失败，拚命堵截，却愈加混乱。
一阵低呼，众人明显察觉苏远步步为营，最后三招，主阵溃败。
冷风里，少年们一时哑然。有一人咬牙道：“不过是靠嘴皮子，真打还不是绕圈子！”有人附和，“胆子大点，直接动手才是本事！”
院子里气氛骤然紧张。刚才的兵法决胜，似乎并没有平息他们对苏远的敌意，反而激起更多不忿。
“你们觉得兵法是嘴皮子功夫？”苏远不动声色，目光却越发深邃，“但曹家自有兵法传承，若舍‘智’，又何以护家守城？”
仲平却步步紧逼，挥杖欲前：“废话少说，要不趁夜试试拳脚？”
这时，院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齐子川闲庭信步而来，手执竹扇，记脸笑意。
“几位曹家小少，夜半在此比武助兴，可否让我也见识见识？”齐子川语气轻佻，却眼光流转，暗自打量场中气氛。
有少年认得齐子川，毕竟他虽不及苏远低微，亦是曾经豪门世子。仲平冷哼：“你也来捧场？别以为你走运了！”
齐子川扬扇一指：“今日是家中宴后，姑爷与夫人的清音阁，本不该你们喧闹。倘若真在意兵事，不若听姑爷细讲几句兵家真意，省得日后纸上谈兵，枉费家风。”
一干少年本自心虚，却碍于面子，不肯轻易罢休。苏远见机，微微颔首，主动开口：“兵家之道，讲究虚实变化，不以力服人，而以智取胜。你们此刻以众欺寡，反失家教，被外人看去，反辱家声。”
清韵阁窗后，曹清韵终于推开发，缓步而出。她身着淡青色衣裙，目光如水，扫过院中乱象，语气冷冷：“闹够了吗？姑爷是我夫君，今日谁再无礼，明日就别进清音阁了。”
众少年见掌权的曹清韵亲自警告，瞬间安静下来，各自退缩。仲平嘴角抽动，忍不住低声道：“姑姐护着，他算什么本事。”但终究退至一旁，闷声不语。
齐子川斜睨苏远，嘴角微翘，悄声笑道：“你这兵法讲得好，纸上的胜局，院中的败局，可都让他们记住了。”
苏远淡淡一笑，把青石归位，声音低而稳：“兵法有大用，胜在心而不在势。”
风再次吹动院中灯影，少年们四散而去，只剩苏远、曹清韵与齐子川在廊下相对。微凉的夜色里，清韵望着苏远沉静的眼神，心头却生出几分钦佩之意，先前的不屑渐渐融化。
“你可知，这院里无端闹事，其实是被人唆使？”曹清韵低声问，目光深远。
苏远静了一瞬，点头：“明日族中议事，天啸大少必有动作。今晚敲打，我已明了他的态度。”
齐子川摇扇轻叹：“曹家局势，暗潮汹涌。你我皆是外人，自当步步小心。”
苏远目光渐冷，却语气镇定：“今晚若不以兵法化解，必受耻辱；强抗必惹众怒。唯智可服众，借力而退。明日更紧要。”
三人皆默然无语。院外深夜，远远的庭灯下，隐约有侍女踱步，曹家整座府邸宛如棋局，将风雨欲来的变化藏在每一块砖石之间。
曹清韵微微叹息，转身入阁，苏远缓步跟随，齐子川自觉退往旁边小径。
夜色愈发深沉，苏远立在廊下，望着清音阁温暖光芒。他的背影依然挺拔，手指无声收紧，所有应对和谋划都埋在心底。
这场意外纷争，如一枚石子落入深潭，虽暂时风平浪静，暗涌却悄然生发。
苏远微微抬头，目光穿透夜幕。他已清楚，眼前不过是家族纷争最浅的一环。明日议事，才是真正的较量。
院中灯火尚未熄灭，夜风中埋下新的故事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