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馆穹顶,巨大的玻璃天顶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一侧,翠竹错落有致,清风吹动,树叶婆娑,摇曳的光影透过雕花窗棂在人群里留下明明灭灭。
人群之中,曲荷能感觉一道难以忽视的目光落在身上。
抬眼望去,正对上站在罗统亮大师身旁的燕舒。
那一眼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像是审视,又像是挑衅。
“曲荷老师,”旁边刚才在签到的时候寒暄过的后辈轻声提醒,“罗老到了,我们过去打个招呼吧。”
曲荷定了定神上前。
罗统亮是广城人,年轻时背井离乡来到北城独自打拼,从一个室内设计师成为陶艺泰斗,还创办了溯雅堂,是众多陶艺人心中大神般的人物,地位举足轻重。
他今年年近六十,却精神矍铄,一身考究的中山装,格外有派头。
见到曲荷,罗统亮立刻绽开笑容,比对待旁人热情不少。
他操着一口浓重广普开口:“曲荷是嘛?老齐前半个月同我饮茶,嘴都笑歪啦,话佢收咗个好徒弟,陶艺手感顶呱呱!”
曲荷微微欠身,语气不卑不亢:“罗老过誉了,齐墨老师也时常和我提起您,说您对陶艺见解独到,让我多向您学习。”
“哈哈,好说好说!”
罗统亮很是受用,打量曲荷的目光愈发满意,“后生仔唔骄唔躁,好!但唔好咁谦虚,有料就要秀出来!”
罗统亮拍了拍燕舒的手,转头朝她扬了扬下巴,“阿舒啊,你睇下人家曲荷,年纪轻轻就有这般心性,你以后同佢合作,要多互相学习,知唔知?”
燕舒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笑着应道:“罗老说的是,曲荷老师的陶艺我早有耳闻,确实该多请教。”
罗统亮说完,就把燕舒介绍给曲荷:“呢位係燕舒小姐,我在英国识得嘅忘年交,虽然主攻油画,但对陶艺都好有心得,之后大家合作,你们要多交流!”
“合作?”曲荷心下疑惑。
燕舒上前一步伸手,笑容温婉,眼底却没什么温度:“曲荷老师,齐墨大师和罗老师已经联名推荐我们参加下个月的‘青兰杯’创新艺术单元,还请多多指教。”
青兰杯?
曲荷心中一震。
这是国内工艺美术领域极具分量的奖项,尤其是它的金奖对年度“工艺美术大师”的评定有重要参考价值。
但青兰杯向来只评陶艺,什么时候加了油画赛目?
艺术圈的某些规则她并非不懂,一些人为评职称运作奖项的事也时有耳闻,前几年就有曝出一些人为了评奖评职称,特意举办一个比赛,难道如今连青兰杯也
曲荷突然明白,这怕不是为了给燕舒铺路,连青兰杯的规则都能改。
失望占据心头,一冷再冷。
罗统亮似乎看出她的疑虑,笑着打哈哈:“艺术要创新嘛!油画同陶艺结合,大有可为!燕舒小姐嘅理念好新,你们年轻人多碰撞,肯定能出好作品!”
曲荷不做声,她瞥了眼燕舒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只是礼貌点了下头。
画展正式开始后,曲荷礼貌地与二人道别,专心观展。
只是在观展的时候,她总能感觉到一些若有若无的目光落在身上。
有个别甚至还带着几分同情意味,像带着钩子,勾得她后背发僵。
尤其当燕舒从她身边经过时,那些目光便更加明显,隐约还能听到“微博”,“热搜”,“撤得快”之类的话。
曲荷只当大家还在议论那晚的直播没关的录音乌龙,并没深想,但心底浮起的不适却挥之不去。
等参观结束,众人移步山上的晚宴包厢。
这次画展举办地在北城的园林景区,晚宴设在景区山顶的私房餐厅,包厢内古色古香,窗外是北城山景。
曲荷作为齐墨的代表,与罗统亮同坐主桌,燕舒依旧紧挨着罗统亮,两人相谈甚欢。
罗统亮好酒,钟爱烈性白酒,主办方投其所好,备上了非遗白烧。
几杯下肚,罗统亮诗兴大发,满面红光,他抿了口拍着桌子夸赞:“呢个酒正!比我在广城饮嘅醇香!”
说话间,手便自然地搭上了身旁燕舒的肩膀,指节还轻轻摩挲了两下。
曲荷看着这一幕,不自觉地蹙了蹙眉。
而周围人要么假装没看见,要么笑着敬酒,没人敢多言。
包厢里红木圆桌摆满菜肴,白烧酒的辛辣气混着菜香飘满屋子。
很快有人端着酒杯走到罗老面前:“罗老在下敬您一杯!”
“好哇,好呀。”罗老一杯接着一杯喝。
满杯白烧晃着酒花,曲荷皱了下眉。
装解酒药的包还在司机车上,现在出去太冒昧失礼了。
正犹豫着,突然看到桌上多了一坛冰酿,瓷坛外壁凝着水珠。
可曲荷记的菜单上好像没有这道饮品。
冰酿颜色和白烧差不多,只是她不确定这里面有没有含酒精。
正想着问一下侍应生,就看到燕舒先她一步叫住了。
她低声问了什么,侍应生摇了摇头。
然后燕舒和她点了下头,她端起冰酿坛给自己倒了一杯。
在看到曲荷投过来的目光后,她微微一笑,“我最近生理期,不方便喝酒,这个不含酒精,只是果汁和气泡水调出来的,你要是不想喝酒,喝这个也一样。”
说罢,她端着杯子走到罗统亮身边,顺势替他挡了杯酒,动作熟稔得像做过千百遍。
曲荷看着那杯冰酿,耳边敬酒的声音越来越近,只好拿起杯子倒了一杯。
宴席终了。
夜风卷着树叶打转。
众人在门口告别。
司机拿着披肩在门口等着,见到曲荷出来立刻上前给她披上。
罗统亮醉得站不稳,靠在门框上骂骂咧咧:“扑街仔!车呢?叫佢快啲嚟!”
他的专车还没来,在场人都不敢先走。
燕舒扶着他的胳膊,看向曲荷,“曲荷老师,您方便让罗老坐您的车回去吗?您看他这样,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曲荷目光滞了下。
在场这么多人,燕舒为什么指明让她送?
她正想找个理由婉拒。
还没开口,司机已经上前一步先拒绝:“对不起燕小姐,庄总特意交代,今晚必须护送太太安全回家,您还是另寻他人吧。”
燕舒脸上的笑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正常。
她淡淡扫了圈周围人,扯出一抹苦笑,“既然是庄先生的吩咐,那我自然不敢勉强。”
这话一出,周围人看曲荷的目光更怪了,和刚才一样熟悉的目光,有同情,有探究,还有几分看好戏的意味,甚至比刚才更加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