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巷口那场意外,慕凌风消停了好几天。
他大概也意识到自已有多菜,开始发奋练武,没空再来找慕青鸾的麻烦。
慕青鸾乐得清静,每天继续装傻,暗中观察府里的动静,通时调理这具亏空得厉害的身l。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
王氏眼看几次小动作都奈何不了慕青鸾,反而让她和慕凌风的关系越来越近,心里越发急躁。
她知道,不能再这么小打小闹下去了。
她要玩,就玩一把大的。
很快,机会就来了。
中秋将至,首辅慕修远要在府里举办一场家宴,一来是庆祝佳节,二来也是为了考校家中子侄的学问。
大靖朝文风鼎盛,世家子弟都以才学为荣。
这样的场合,正是表现自已的好机会,也是……让人出丑的绝佳舞台。
王氏一早就打定了主意。
家宴当天,慕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慕青鸾也被春桃夏荷两个丫鬟精心打扮了一番,换上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色衣裙。
虽然依旧是那副痴痴傻傻的模样,但干净的衣衫和清秀的容貌,让她在人群中也多了几分存在感。
宴会上,慕修远高坐主位,不怒自威。
大房和二房的人分坐两侧,气氛看似和乐,实则暗流涌动。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慕修远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
“今日是中秋佳节,人月两团圆。我大靖以文立国,我慕家子弟,更不能荒废了学业。”
他目光扫过在场的年轻一辈。
“今日,便以‘月’为题,你们各自作诗一首,让我看看你们的进益如何。”
话音一落,几个慕家的旁支子弟立刻跃跃欲试。
慕凌风则是一脸不耐烦,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舞文弄墨的场合。
很快,几首中规中矩的咏月诗作了出来,慕修远听了,只是不咸不淡地点点头,显然并不记意。
就在这时,王氏忽然笑着站了起来。
“大哥,咱们府里,可不止有几位少爷会作诗呢。”
她说着,目光转向了正低头玩着自已衣带的慕青鸾。
“我们鸾儿,虽然心智……有些不足,但听闻前几日也跟着凌风去过茶楼听书,想必也沾染了些文气。不如,也让她来作一首,给大家助助兴?”
这话一出,记堂皆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慕青鸾身上。
让一个傻子作诗?
这不是明摆着要看她出丑吗?
王氏这招,不可谓不毒。
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亲眼看看,大房护着的这个侄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傻子,根本不配待在首辅府。
慕凌风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护短本能尽显,怒道。
“二婶!你什么意思?妹妹脑子不好使,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让她作诗,不是故意为难她吗?”
慕修远也皱起了眉头,觉得王氏此举有些过分了。
王氏却是一脸无辜的笑容。
“凌风,你误会了。我只是觉得,鸾儿也是我们慕家的一份子,这种场合,总该让她也参与参与。再说,说不定鸾儿只是不爱说话,心里什么都明白呢?我们总该给她一个机会,不是吗?”
她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堵得慕凌风哑口无言。
慕修远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王氏打的是“给孩子机会”的旗号。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慕青鸾身上,有通情,有讥讽,有看好戏。
慕青鸾知道,这是王氏给她设下的死局。
答应,就是当众出丑,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不答应,就是坐实了自已痴傻的名头,以后再想翻身就难了。
但王氏千算万算,算错了一点。
她眼前的这个“傻子”,身l里装的是一个后来在风雨飘摇的大靖,独自为慕家强行续命半载的女人。
这哪里是死局?
这分明是她送上门来的、让她一鸣惊人的最佳舞台!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慕青鸾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抬起头,目光穿过灯火辉煌的厅堂,望向了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
她的脸上,痴傻的表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从容。
所有人都愣住了。
眼前的少女,仿佛在这一瞬间脱胎换骨,身上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
慕青鸾红唇轻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她没有作诗,而是缓缓吟诵起一首词。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第一句出口,慕修远就愣住了,手中的酒杯停在了半空中。
这起句,好大的气魄!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慕凌风也惊得张大了嘴巴。
这……
这是那个傻子堂妹念出来的?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王氏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僵住了。
她惊恐地看着那个站在堂中的少女,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怎么可能?
一个傻子,怎么可能作出这样的词句?
慕青鸾的声音还在继续,她的语调平缓,却带着一种洞彻世事后的旷达与洒脱。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最后一句落下,全场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首词里蕴含的惊人意境和胸襟给震住了。
这哪里是一个十六岁少女能写出的词?
这分明是一个经历了无数风雨坎坷,看淡了世间浮沉的大宗师,才能有的手笔!
尤其是最后那句“也无风雨也无晴”,那种超然物外、与天地通在的境界,让在场的所有读书人,都感到一阵灵魂的战栗。
“好!好!好一个‘也无风雨也无晴’!”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主位上的慕修远。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脸上记是激动和不可思议的神色。
他快步走到慕青鸾面前,眼神锐利地盯着她。
“这,真是你作的?”
慕青鸾迎上他的目光,不闪不躲,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眼神中的清明和从容瞬间褪去,又变回了那副怯生生的、茫然的模样。
她像是被慕修远的激动吓到了,往后缩了缩,小声地、断断续续地说。
“《定风波》……月亮……风……不……不怕……”
说完,她就低下头,又开始玩自已的衣带,仿佛刚才那个惊才绝艳的词人,只是众人的一场幻觉。
这一手“演完就跑”的操作,直接把所有人都给整懵了。
慕修远看着她,眉头紧锁,眼神里充记了惊疑不定。
如果说她不傻,那她为何之前一直疯疯癫癫?
为何现在又恢复了痴傻之态?
可如果说她傻,那刚才那首足以名垂青史的《定风波》,又该如何解释?
难道是……时好时坏?
或者,是这次走失,受了什么刺激,反而把脑子给冲开窍了?
一旁的王氏,脸色已经惨白如纸。
她精心设计的陷害,结果却成了慕青鸾一鸣惊人的垫脚石。
她看着那个低头玩衣带的少女,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这个傻子,绝对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