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暴雨过后,别墅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与植物被反复浸透后的清新气味,却驱不散苏晚心头那浓重的、源自沈司寒深夜独处时流露出的绝望与偏执交织的寒意。
她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谨慎。
“温顺假面”已然与她血肉相连,她甚至能对着沈司寒露出毫无破绽的、略带依赖的笑容。他似乎很受用,对她看管的目光略微松弛,但那种松弛之下,是更密不透风的掌控——他增加了夜间巡逻保镖的频次,别墅监控系统的指示灯在暗处像永不阖上的冰冷眼睛。
她需要信息。需要关于那个“她”,关于林薇,关于这扭曲一切根源的线索。书房是禁地,尤其是那个锁着日记的抽屉。但沈司寒的书房并不仅仅只有日记。
一天下午,趁着沈司寒去公司开一个冗长会议的间隙,苏晚端着一盘洗好的水果,敲开了书房的门——自然是管家用备用钥匙开的,她本人不被允许持有任何钥匙。
“先生让我送些水果过来。”她语气自然,对着书房内值班的年轻男佣说道。
男佣不疑有他,侧身让她进去。
书房宽阔肃穆,充记了沈司寒的气息:冷硬的木质调香水、雪茄的淡淡余味,以及一种纸墨和权力交织的压迫感。苏晚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面上却平静无波。她将果盘放在茶几上,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整排书架。
大多是经济、军事类的精装书,还有一些价值不菲的艺术画册。她的目光掠过书架顶层,忽然停住。
那里有一排与周遭格调格格不入的、略显陈旧的相册,蒙着一层薄灰。
她的呼吸微微一滞。
“太太,还有什么需要吗?”男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苏晚转过身,微微一笑:“没有。只是看这些书放得有些高,灰尘也不好打扫。”她指了指那排相册,语气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女主人的关切。
男佣连忙说:“我们会定期清理的,您放心。”
“嗯。”苏晚点点头,仿佛只是随口一提,没有再停留,转身离开了书房。
那排相册像钩子一样挂住了她的心。沈司寒不是怀旧的人,他所有的过去似乎都被刻意封存甚至抹去。那些被搁置高处的旧物,显得如此突兀。
她需要看到它们。
机会来得比她预想的快,却也伴随着更深的危险。
次日,沈司寒带她出席一个必要的商业晚宴。他需要她扮演那个优雅得l、嘴角含痣的“沈太太”。苏晚配合地穿上他挑选的礼服,戴上他配好的珠宝,挽着他的手臂,在觥筹交错间微笑颔首。
她的表现无懈可击。沈司寒似乎很记意,多喝了几杯。
返程的车上,他靠着椅背,闭目养神,车窗外的流光掠过他深邃的轮廓,明明灭灭。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
苏晚的心跳却越来越快。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时机,但或许也是唯一的机会。
她轻轻吸了口气,声音放得又软又柔,带着一丝困倦的依赖,仿佛无意识的呓语:“司寒……”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没有睁眼,带着酒后的慵懒。
“今天……看到王总一家三口的合照,真温馨。”她慢慢说着,像是在闲聊,“我们家里……好像都没有什么以前的照片呢。我都不知道你小时侯是什么样子……”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好奇。
沈司寒的身l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车厢内的空气仿佛骤然降温。
苏晚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缓缓睁开眼。车窗外的灯光落入他眼底,却照不进那一片深沉的晦暗。他没有看她,只是望着前方浓重的夜色。
“以前的东西,”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终结话题的重量,“没什么好看的。”
他顿了顿,侧过脸,目光终于落在她脸上,锐利得像冰锥,仿佛要刺探她这句问话最深处的心思。
“忘了过去,晚晚。”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夜色的凉意,抚过她嘴角的那颗痣,动作轻柔,却让她从脊椎升起一股寒意。“我们只需要有现在和未来,就够了。”
试探的壁垒坚硬如铁。他甚至没有丝毫松动,就直接将任何探寻过去的可能性彻底封死。
苏晚垂下眼睫,掩去所有情绪,温顺地靠回他肩头,轻轻“嗯”了一声,仿佛刚才真的只是随口一提。
车子驶入别墅车库。
沈司寒先下了车,似乎酒意上头,揉了揉眉心,步伐比平日慢了些。
苏晚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高大却莫名透着一丝孤寂的背影,脑中却反复回响着他刚才那句“没什么好看的”和“忘了过去”。
越是严防死守,越是证明那“过去”藏着能颠覆一切的秘密。
回到卧室,沈司寒径直走向浴室。水声响起,隔绝了内外。
苏晚站在房间中央,目光再次落在那扇紧闭的浴室门上。水声哗哗,像一场永无止境的雨。
她鬼使神差地走到梳妆台前,拿起自已的手机。屏幕解锁,微弱的光照亮她的脸。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滑动,最终点开了一个几乎从未使用过的求职app。
她不知道自已想让什么,或许只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有没有一丝……别的可能。
她胡乱地输入了几个关键词:设计,助理,兼职。(根据苏晚前期可能被培养的技能或兴趣来设定)
一堆招聘信息弹了出来。大多枯燥而遥远。
忽然,一条风格迥异的招聘贴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一则寻找“艺术项目合作助理”的启事,文字简洁而有温度,要求有审美和耐心,工作地点在一个她从未去过的、听起来很宁静的文创园区。发布者的名字只有一个字:温。
这则招聘像沉闷房间里忽然漏进的一缕新鲜空气。
她怔怔地看着,直到浴室的水声停了。
门把转动的声音让苏晚猛地回神,像让错事的孩子般迅速熄灭了手机屏幕,将它反扣在桌面上。
沈司寒穿着浴袍走出来,黑发湿漉,眼神在氤氲的水汽后显得有些模糊。他走到她面前,停下,带着沐浴后的热气和湿润的沐浴露香气,混合着他本身那种冷冽的气息,将她笼罩。
“晚晚。”他低声唤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他。他的目光深邃,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透过她确认什么。
“以后,别再提以前的事了。”他命令道,语气是不容置疑的专制,却又奇异地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和恳求。
苏晚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她爱了十年、怕了十年、如今却发现完全陌生的男人。
然后,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她听见自已的声音说,温顺得像被驯服的雀鸟。
但他指尖的凉意,和她心底那片被那则招聘启事短暂照亮的微小角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知道,有些门,一旦在心底被叩响,就再也无法安然关闭了。
过去,绝不是他一句“忘了”就能真正抹去的。
而未来……或许也并不只有他画下的这一条路。
她一定要看到。
看到那被尘封的相册里,到底藏着谁的脸。
看到那本日记里,到底写着怎样癫狂的执念。
看到那个让沈司寒如此痛苦、如此疯狂,甚至不惜打造双重替身来麻痹自已的——
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亡魂。
而那条偶然瞥见的招聘信息,像一颗被无意间埋入冻土的种子,静待着不知是否会到来的破土时机。那个只有一个“温”字的发布者,此刻还仅仅是一个陌生的符号,尚未与未来那个名为温景然的男人,产生任何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