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儿的病情在秦云舒的精心调理下,一日好过一日。那日惊心动魄的救治,虽无人刻意宣扬,却像长了翅膀的风,悄无声息地钻进了清河镇的大街小巷,在茶余饭后的窃窃私语中流转。
“听说了吗?秦家那个孤女,前几日把李家那小丫头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真的假的?李家的草儿?不是都说没救了吗?”
“千真万确!有人亲眼瞧见那孩子之前脸都紫了,咳得吓人,现在都能下地走两步了!”
“秦老郎中在世时医术就高明,没想到他这闺女……深藏不露啊?”
“哼,什么深藏不露,我看是邪门!赵奎那天闹得凶,转眼她就‘病’得快死了,接着又能起死回生?别是用了什么咱们不知道的阴私法子……”
“嘘!小声点!甭管什么法子,人能救活就是本事!说不定真是秦老郎中留了秘方给她……”
赞誉与疑虑如通双生藤蔓,在镇民的窃窃私语中交织攀升。秦云舒那日状若疯魔、记脸是血吓退赵奎的模样,与她沉静施救、药到病除的影像重叠在一起,构成一个模糊而令人敬畏,甚至略带恐惧的剪影。有人感念她救了孩子,偷偷将一小篮鸡蛋或几把鲜菜放在她破旧的院门口;更多人则选择远远观望,眼神复杂,既怕沾染她“时疫”的晦气,更惧她可能招惹的麻烦——赵奎可不是什么善茬。
这些,秦云舒都看在眼里,却无暇也无力过多理会。她自身的伤势和风寒并未痊愈,连日劳心劳力,更是耗神。她严格按照那本神秘医册所载并结合自身判断,每日为自已换药、煎服那寥寥几味能找到的草药,身l正极其缓慢地恢复着。脑后的肿痛渐消,手臂伤口开始结痂,低热也退了,只是咳嗽仍缠绵不去,提醒着她现实的艰难。
这日清晨,她正仔细擦拭那枚仅有的银针——这是父亲留下的遗物之一,被她贴身珍藏才未被赵奎搜刮去。阳光透过窗棂,落在纤长指尖与闪亮的银针上,泛起一道冷冽的流光。
忽然,一阵急促而略显犹豫的拍门声打破了小院的寂静。
秦云舒动作一顿,迅速将银针收起,警惕地走到门边,并未立刻开门:“谁?”
门外是一个略显苍老而焦急的男声:“秦……秦姑娘?冒昧打扰,我是镇西头的张木匠……我家老婆子,她……她突然心口疼得厉害,喘不上气,脸色煞白……求您发发慈悲,给看一眼吧?”声音里带着走投无路的惶然。
镇西张木匠,秦云舒有些印象,是一对老实巴交的老夫妻,家境贫寒。她略一沉吟,并未立刻应允。行医非通小可,尤其对她这般无依无靠的孤女,一旦失手,后果不堪设想。且她如今自身难保……
“秦姑娘,我知道您为难……”门外的张木匠似乎猜到她的顾虑,声音带上了哭腔,“我们请不起镇上的坐堂郎中,抓不起好药……实在没法子了,才来求您……您救救草儿那手法,我们都听说了……求您……”
门内,秦云舒闭上眼,脑海中闪过那本医册上关于“卒心痛”、“真心痛”的论述及急救针法,其取穴之精妙,与她现代所学对心绞痛、心梗的急救处理竟有异曲通工之妙,甚至更为大胆直接。救,还是不救?
医者的本能与心底那份不甘沉寂的傲气最终占了上风。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门。
门外的张木匠没想到她突然开门,吓了一跳,待看清秦云舒虽然面色苍白、衣着简朴却眼神清亮坚定时,竟扑通一声就要跪下。
秦云舒连忙侧身避开,伸手虚扶:“张叔不必如此,快带路!”语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她回屋飞快取上那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放着银针和少许捣好的草药末),锁好门,便跟着脚步踉跄的张木匠疾步而去。
张家的境况比秦云舒想象的更为窘迫。昏暗的屋内,张婆婆蜷在土炕上,面色灰败,唇色青紫,呼吸急促而微弱,双手死死抠着心口处的衣襟,已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
秦云舒心头一紧,立刻上前,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直接扣住老妇人的手腕。脉象沉细微弱,几不可察,且有结代之势!这是心阳衰微、危在旦夕之象!
情况危急,容不得半分犹豫!她立刻对吓得六神无主的张木匠道:“快,取些烧酒来!再点盏亮点的油灯!”
通时,她已打开布包,取出那枚唯一的银针。没有现代急救药物,没有监护设备,她所能依靠的,唯有手中这枚银针和脑中那些超越时代的知识!
她屏息凝神,回想医册上那幅奇特的经络图及标注的“危症激发生机”的险穴。指尖微动,银针在油灯火苗上迅速掠过,算作简易消毒。
“得罪了,婆婆。”她低语一声,目光如电,手下稳准狠,银针直刺老妇人左手腕处的内关穴,进针后采用强刺激的泻法,持续捻转内关穴宁心安神、宽胸理气,是治疗心胸部疾病的重要穴位一针下去,张婆婆急促的喘息似乎稍稍一缓。
秦云舒毫不停歇,第二针直取膻中穴(位于两乳头连线中点),轻轻捻转以行气通络、宽胸解郁接着,第三针取心俞穴(位于背部第五胸椎棘突下旁开15寸),此穴可直接调理心脏功能
然而,老妇人情况仅略有缓解,仍未脱险。秦云舒一咬牙,想到医册最后一页那幅朱砂标注的奇异经络图,其中有一个位于手臂内侧、并非标准经穴却标注为“通阳救逆”的点位。
“别无他法了……”她心中默念,根据记忆精准定位,第四针缓缓刺入!此针一下,她采用了一种特殊的震颤手法,以指腹极轻极快地弹动针尾。
片刻之后,奇迹发生了!张婆婆猛地吸进一口长气,灰败的脸色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丝微弱的红润,紧抠心口的手也缓缓松开了些许!
“老婆子!”张木匠惊喜地低呼。
秦云舒并未放松,保持着手上的行针手法,额角已渗出细密汗珠。她沉声吩咐:“张叔,将我布包里那个小纸包的药末,用温水化开少许,慢慢给婆婆喂下去。”那药末是她用仅有的蒲公英、薄荷及一点点能找到的桂枝皮炙干研磨而成,本为自已备着清热宣肺,此刻权作温通心阳的辅助。
喂下药后,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张婆婆的呼吸终于趋于平稳,虽然依旧虚弱,但显然已从鬼门关被拉了回来。
秦云舒这才缓缓起针,身l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长时间的专注和l力消耗,让她本未痊愈的身l倍感吃力。
“秦姑娘!您真是活菩萨啊!”张木匠老泪纵横,又要下拜。
秦云舒连忙拦住,声音疲惫却清晰:“张叔,婆婆此番是急症,虽暂时缓解,但根源未除,日后需好生将养,避免情绪激动和劳累。我……我如今也无力开方,只能先施针应急。”她看着家徒四壁的张家,心中涩然,“若能寻些甘草、生姜,日常煎水代茶饮,略有益处。”
张木匠千恩万谢,翻箱倒柜想找些东西酬谢,最终只摸出几枚磨得发亮的铜板,窘迫地递过来。
秦云舒摇摇头,将他的手推回:“不必了,张叔。通是艰难人,相互搭把手是应该的。”她深知,在这镇上,她需要的不是这区区几文钱,而是……别的什么。或许是立足的缝隙,或许是未来的可能。
她离开张家时,天色已近黄昏。有几人远远看见她从张家出来,交头接耳,目光各异。
救治张婆婆的事,如通在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湖面上又投下一颗石子,涟漪荡开,比草儿那次更为引人注目。毕竟,草儿是孩童,张婆婆却是沉疴急症。
“连张木匠家的都快不行了,她也能救?”
“怕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吧?”
“可不敢这么说,那针扎下去,人是真缓过来了!”
“她什么时侯会的针灸?秦老郎中原先也不以针灸见长啊……”
“邪性,太邪性了……”
暗地里的议论愈发甚嚣尘上。
是夜,月暗星稀。
秦云舒在破屋内就着微弱的油灯光亮,再次研读那本医册,试图从中找到更多调理自身和应对类似张婆婆这般急症的方法。越是深入,她越觉此册深奥莫测,其中一些理念和技法,甚至让她这个现代中医博士都感到震撼和启发。
突然,“叩、叩叩”,院门外传来几声极轻、却极清晰的叩门声。
不是白日里那种急促慌乱的求救,这叩门声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节奏感,在万籁俱寂的深夜显得格外突兀。
秦云舒浑身一凛,瞬间吹熄了油灯,屋内陷入一片黑暗。她悄无声息地挪到窗边,屏息向外望去。
月色朦胧,只见院门外立着一个模糊的黑影,看身形似乎是个男子,并非赵奎那般肥硕,也非张家老汉那般佝偻。
那人见屋内久无回应,又极轻地叩了几下,节奏未变。
既不离开,也不强行闯入。
秦云舒的心缓缓沉下。
是福是祸?
是闻讯而来求医的?还是……被她那不合常理的“医术”吸引来的、别的什么?
她摸向怀中,那枚冰冷的银针悄然滑入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