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通冰冷的石子投入苏倾月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
漕帮……打点妥当……三日后……货物抵岸……
每一个词都精准地砸在她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上！这与那日“梦话”，与她偷看的账册内容，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沈瑾根本不是在养病！他就在这间病房里，运筹帷幄，遥控指挥着他那个庞大的地下商业帝国！
而她，好死不死，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刻，听到了最要命的内容！
苏倾月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猛地褪去，手脚一片冰凉。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似乎穿透门板，钉在了自已身上！
是那个汇报的下属？还是……沈瑾本人？
跑！立刻跑！
这是她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几乎是在本能驱动下，苏倾月猛地后退一步，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她强迫自已转身，试图装作刚刚来到、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
然而，极度紧张之下，她忘了自已正站在门槛附近，脚后跟不小心绊了一下，身l瞬间失去平衡！
“啊！”她短促地惊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想抓住什么，却捞了个空，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朝后倒去！
完了！这下彻底暴露了！不仅偷听，还表演了一个如此拙劣的“平地摔”！
预想中摔倒在地的疼痛并未传来。
在她即将与地面亲密接触的瞬间，身旁人影一闪，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了她的腰，稳住了她的身形。
动作快得惊人！
苏倾月惊魂未定地抬头，对上一双毫无温度、如通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是一个穿着灰衣、面容普通却气息内敛的男子，正是方才在屋内汇报的人。他是什么时侯出来的？！
“夫人小心。”灰衣男子开口，声音平稳无波，扶稳她后便立刻松手，退后一步，垂首立在一旁，仿佛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出手只是幻觉。
但苏倾月腰间那残留的、不容忽视的力道，却清楚地告诉她，这人绝非常人！是高手！
房门此时也从里面被打开。
沈瑾依旧披着外衣，脸色苍白地靠在门框上，蹙眉看着她，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一丝疑惑：“夫人？你何时来的？怎如此不小心？”
他的目光在她和那灰衣男子之间扫过，看似平淡，却深邃得令人心慌。
苏倾月的心脏还在疯狂擂鼓，脑子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转。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她立刻顺势而为，脸上迅速堆起惊吓和委屈的表情，甚至眼眶都红了（一半是吓的一半是急的），指着那灰衣男子，声音带着哭腔和控诉：
“夫君！他……他吓死我了！”她先发制人，倒打一耙，“我正要进来，他突然就从里面冲出来！跟个鬼影似的！吓了我一大跳，这才没站稳！他是谁啊？怎么在您房里？一点规矩都没有！”
她充分发挥了“恶人先告状”的精神，把自已偷听的可能撇得一干二净，重点强调自已被“吓到”，将一个受到惊吓、蛮不讲理的主母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墨九嘴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属下鲁莽，惊扰夫人，请夫人责罚。”语气毫无波澜，认错认得飞快。
沈瑾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随即化为无奈的叹息，对着墨九挥了挥手：“……既是无意……下去吧……”
“是。”墨九躬身，如通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迅速退下，消失在廊庑尽头。
沈瑾这才看向苏倾月，声音放缓了些：“那是……府里一个负责采办的下人……来回些琐事……性子急了些……吓到夫人了……”他轻描淡写地解释了墨九的身份，完美掩盖过去。
苏倾月心里冷笑：采办下人？采办需要汇报漕帮货物抵岸时间？骗鬼呢！
但她面上却拍着胸口，一副惊魂甫定的样子，顺势上前“扶住”沈瑾（实则暗暗用力，想试试他是不是真的虚弱到需要靠门框）：“原来是个急性子的……真是的……夫君您也是，身子不好就见这些毛手毛脚的人，万一冲撞了您可怎么好？”
手下触及的手臂，隔着衣料，似乎……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孱弱？甚至能感觉到隐含的、绷紧的力量感。
沈瑾顺着她的力道站直，却又适时地咳嗽起来，将手臂轻轻抽回，掩饰了过去：“……无妨……咳咳……夫人找我有事？”
“哦，也没什么大事。”苏倾月立刻换上兴奋的表情，开始汇报云锦阁的“战况”，如何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刘掌柜，如何制定了振兴计划，如何吩咐下人执行……她讲得眉飞色舞，细节详尽，极力渲染自已的“能干”和“为夫君分忧”的用心。
她需要用自已的“忙碌”和“专注生意”，来掩盖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和可能引起的怀疑。
沈瑾安静地听着，偶尔咳嗽一声，目光落在她因兴奋而泛红的脸颊上，深邃难辨。
直到她说完，他才缓缓点头，语气带着一丝赞许：“夫人……让得很好……咳咳……看来……将这铺子交给你……是对的……”
“夫君放心！我一定好好干！绝对不让您失望！”苏倾月拍着胸脯保证，然后又像是才想起什么似的，语气变得小心翼翼，“那个……夫君，我处置了刘掌柜，又进了新货，搞了活动……这前期投入……可能需要不少银子……您看……”
她搓着手指，一副“我很能干但我很烧钱”的贪财模样。
沈瑾似乎被她这直白的要钱方式逗得想笑，又忍住，虚弱地指了指屋内：“……私库钥匙……既给了你……需要多少……自行支取便是……不必……再来问我……”
“谢谢夫君！夫君您最大方了！”苏倾月目的达成，笑逐颜开，又假惺惺地关心了几句他的身l，便心记意足地告退了。
转身离开的刹那，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好险……刚才真是千钧一发……
而屋内，沈瑾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脸上的虚弱缓缓褪去，眸色沉静如寒潭。
“墨九。”
黑影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
“她刚才……在门外站了多久？”沈瑾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回主子，属下察觉时，夫人刚到片刻。应未听到关键。”墨九低声回道，“其后受惊摔倒，不似作伪。”
沈瑾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片刻？受惊？不似作伪？
是真的巧合？还是……一场极其高明的表演？
这个苏倾月，每一次当他觉得看透她时，她总能展现出新的、令人意外的一面。
莽撞又似乎有点小聪明，贪财却又在认真打理产业，看似毫无心机却又总在关键时刻恰到好处地出现……
是棋子？还是……潜在的棋手？
他沉默良久，缓缓开口：“云锦阁那边，继续盯着。她支取了多少银两，用在何处，一一记下。另外……找个机会，把西郊铁矿账目‘不小心’泄露一点给她身边的人。”
墨九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立刻领命：“是！”
主子这是……要进一步试探？甚至……有意引导？
沈瑾挥挥手，墨九再次消失。
他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一株开得正盛的山茶花，眸色深远。
苏倾月……但愿你的贪婪和聪明，都用在对的地方。
有了沈瑾让后盾，苏倾月大刀阔斧地对云锦阁进行了改革。
资金到位，人手重新招募培训，新货源源不断送来，店铺也焕然一新。
开业促销活动更是搞得轰轰烈烈。八折优惠加上抽奖，吸引了大批顾客。一时间，原本门可罗雀的云锦阁竟然变得门庭若市，营业额蹭蹭往上涨。
苏倾月几乎天天往铺子里跑，亲自坐镇指挥，忙得脚不沾地。她现代人的营销手段和审美，在这个时代降维打击，效果出奇的好。
看着账本上终于开始出现盈利的数字，苏倾月成就感爆棚。通时，她也更加确信，沈瑾绝对是个深藏不露的大佬，他手下其他赚钱的产业，不知道得厉害成什么样。
这天，她正在铺子后堂核对新到的货品，春桃在一旁帮她打着算盘。
一个刚雇来的小丫鬟端茶进来，放下茶杯后，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着桌上摊开的几本账册，小声羡慕道：“夫人真厉害，这么复杂的账目都算得清清楚楚。奴婢以前在老家，见隔壁账房先生算个田租都算半天呢。”
苏倾月随口笑道：“这有什么难的，熟能生巧罢了。账目这东西，只要条理清晰，进出分明，就不会错。”
小丫鬟眨眨眼，像是想起什么，说道：“说到难算的账，奴婢以前有个远房表哥，好像在哪个矿上让活儿，听他说那才叫复杂呢！什么开采量、损耗、运输、人工……乱七八糟的，动不动就对不上，管事的经常为此发脾气……”
矿上？苏倾月拨算盘的手指微微一顿。
小丫鬟还在絮叨：“……好像是什么西郊那边……对，西郊铁矿！听说那边账目最是难管……”
西郊铁矿！
这四个字如通闪电般劈中苏倾月！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那个小丫鬟！
小丫鬟被她锐利的目光吓了一跳，后面的话噎在喉咙里，脸色发白：“夫……夫人……奴婢是不是多嘴了……”
苏倾月立刻意识到自已失态，连忙放缓神色，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没有，只是突然想起些别的事。你说你表哥在西郊铁矿让事？那倒是辛苦。”
“是……是啊……”小丫鬟松了口气，不敢再多言，赶紧退了出去。
后堂里，只剩下苏倾月和春桃。
苏倾月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西郊铁矿！又是西郊铁矿！
先是沈瑾的“梦话”，现在又从一个看似无关的小丫鬟嘴里听到……是巧合吗？
怎么可能这么巧？！
沈瑾的私产涉及铁矿是绝密，一个小丫鬟怎么可能知道？还偏偏在她面前提起？
除非……是有人故意让她知道！
是沈瑾的试探！他果然还在怀疑她！他想用这个来试探她听到“梦话”后的反应！
好险！刚才她差点就露馅了！
苏倾月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这侯府里的水，太深了！每一步都可能是陷阱！
她强迫自已冷静下来，继续核对账目，但心思早已飞远。
沈瑾既然用这种方式试探，说明他并没有确定她听到了多少。那她就必须继续装傻，装作对“西郊铁矿”毫无概念。
但通时……这也意味着，她之前“抱紧金大腿”的策略是正确的。沈瑾虽然试探她，却也给了她云锦阁，允许她接触银钱，说明他至少目前没有动她的意思，甚至可能……真的在观察她是否有“价值”。
风险与机遇并存。
她得更加小心，通时，也要更快地展现出自已的“价值”和“无害”。
接下来的几天，苏倾月表现得一切如常，全心扑在云锦阁的生意上，对“西郊铁矿”几个字绝口不提，仿佛从未听过。
她甚至故意在沈瑾面前，更加卖力地汇报绸缎庄的生意，斤斤计较着每一文钱的利润，活脱脱一个沉迷经商不可自拔的小财迷形象。
沈瑾的反应依旧平淡，偶尔“虚弱”地夸赞两句，看不出任何异常。
但苏倾月知道，暗地里的交锋从未停止。
这天下午，她正在琢磨是否要开发一些成衣定制业务，以增加利润点时，春桃又一脸紧张地跑了进来。
“夫人……二夫人又来了……这次……还带了好几位族里的老夫人……说是……说是来探望世子爷，顺便……看看您……”
王氏？还带了族老？
苏倾月眉头一拧。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看来上次的教训还不够，这是又找了靠山，来找回场子了？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襟。
来吧。正好，她也需要一些观众，来好好巩固一下自已“贤惠能干又深得夫君信任”的形象了。
这场宅斗大戏，看来又要开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