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租屋狭小的次卧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混杂着窗外湿气未散的雨腥。林小诺裹着陈悦强行塞给她的、印着褪色卡通猫的旧毛毯，蜷在吱呀作响的单人床上。头发半干，一缕缕黏在额角和颈侧，身l深处那股被雨水浸透的寒意还在顽固地盘踞。
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都市夜归人”的群聊界面。手指机械地滑动，五光十色的头像和消息流水般淌过，抱怨、玩笑、无意义的斗图……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在看一场喧闹却模糊的皮影戏。陈悦那句“瞎聊解闷儿”显然过于乐观了。群里的喧嚣非但没能驱散她的低落，反而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密密匝匝地刺着她紧绷的神经，提醒着她与这份热闹之间那道无形的鸿沟——别人的烦恼，至少听起来光鲜亮丽。
她烦躁地关掉群聊，点开阅读软件。屏幕冷白的光映着她没什么血色的脸。书架里寥寥几本书，大多是电子版的公考教材和二手市场淘来的旧小说。指尖悬在《雪国列车》的封面上，这是她前几天刚从市图书馆角落的旧书区“抢救”回来的，泛黄的纸页带着岁月沉淀的独特气息，是她贫瘠世界里为数不多能带来纯粹安宁的东西。刚点开，手机顶部又弹出一条群消息提示。
【群聊·都市夜归人】
“午夜诗人”：刚重温了《雪国列车》，渡边老爷子对虚无和徒劳的刻画真是绝了！特别是结尾那场大火，烧掉了一切希望，又像是一种涅槃，太震撼了！[咖啡]
“小资情调”：通感通感！不过我觉得最神来之笔的是岛村和驹子在雪国温泉旅馆那段若即若离的感情，那种极致压抑下的情欲暗涌，啧啧……[坏笑]
“午夜诗人”：对对对！那种氛围感绝了！冰冷雪国里唯一的热源，却注定无法真正靠近取暖……
林小诺的指尖顿住了。看着屏幕上“小资情调”和“午夜诗人”一来一往的讨论，一种极其细微的、带着点荒谬感的烦躁悄悄爬上心头。她鬼使神差地点回了群聊。
屏幕上的讨论还在继续，带着一种沉浸在文艺氛围里的自我感动。
“小资情调”：我记得驹子给岛村弹三味线那段描写特别细腻，月光啊，雪光啊，映着她专注的侧脸……渡边老爷子肯定是个细节控！
看到这句，林小诺微微蹙了下眉。图书馆角落那本旧书特有的油墨味和纸张脆弱的触感仿佛又回到了指尖。她下意识地咬了下下唇，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了几秒。一种莫名的冲动，混杂着刚才数硬币时积压的委屈和此刻看到这种“隔靴搔痒”式解读的不舒服，驱使着她按下了语音键。
她把手机凑到嘴边，声音因为疲惫和之前的咳嗽还有些沙哑，但语气却带着一种连她自已都意外的、近乎执拗的清晰：
“不是月光雪光。原文写的是‘油灯的光晕摇曳，映着她低垂的脖颈，细密的汗珠沿着颈侧的弧度滑落，没入和服的领口’。渡边淳一写的是油灯，是汗，是身l细微的律动和那种被生活炙烤出的、真实到近乎狼狈的生命力，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月光雪光。”
语音发送出去。短暂的沉默。
林小诺的心脏在胸腔里毫无预兆地、重重地擂了一下。指尖瞬间冰凉。她在干什么？在几百人的大群里，反驳一个看起来就很活跃的“大佬”？用自已从旧书堆里抠出来的、微不足道的“细节”？这和在雨里数硬币一样可笑！她几乎能想象到屏幕背后那些人轻蔑或不屑的表情。
懊悔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上来。她手忙脚乱地想要撤回那条语音，指尖因为慌乱在湿冷的屏幕上打滑。
然而，就在她即将按到撤回键的前一秒——
一个简洁利落的蓝色管理员标识【管理员】“远山”在群聊里出现。
紧接着，一条纯文字的、没有任何语气修饰的消息，清晰地跳了出来，像一枚精准的图钉，瞬间钉住了群里所有正在酝酿的、可能的嘲笑或质疑：
“第47页第三段。她是对的。”
时间仿佛凝固了。
群里刷屏般的消息流骤然停滞。那些闪烁的头像，那些跳动的文字气泡，全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远山”那条简短的消息，孤零零地悬停在屏幕中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甸甸的分量。
林小诺的指尖僵在距离撤回按钮几毫米的地方，忘记了动作。她甚至忘了呼吸，只是死死盯着那行字——“第47页第三段。她是对的。”
不是“可能”，不是“大概”，是斩钉截铁的“对”。他甚至精确到了页码和段落！
心脏，刚才还在懊悔中狂跳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然后又被倏然放开。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混合着震惊和被精准理解的巨大冲击，蛮横地冲开了冰冷的懊悔和自卑，瞬间涌遍全身。脸颊不受控制地发起烫来，连耳根都热了。
短暂的死寂后，群里猛地炸开了锅！
“小资情调”：卧槽？！远山大佬现身了？！[震惊]
“午夜诗人”：47页第三段？我去翻书！大佬牛逼！[膜拜]
“吃瓜群众a”：林小诺
妹子深藏不露啊！大佬亲自背书！[吃瓜]
“吃瓜群众b”：远山大佬居然说话了？还是这么长的句子？活久见！[惊恐]
消息疯狂滚动，瞬间刷了几十条，全是对“远山”突然出现的震惊和对林小诺的惊叹。那些可能存在的嘲讽和不屑，被这突如其来的“官方认证”碾得粉碎。
林小诺呆呆地看着瞬间被刷上去的“远山”那条消息，手指还僵在那里。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远山”的头像具l是什么，只记得是一个很简洁的、偏向冷色调的风景轮廓。那个名字，那个标识，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力量。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顶端，一个小小的、独立的提示框，毫无预兆地弹了出来，瞬间攫住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不是群聊的喧嚣。
是来自“远山”的私聊请求。
简洁的白色小框里，只有一行字，一个问号，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
“你也喜欢渡边淳一？”
窗外，城市的霓虹在潮湿的夜色里晕染开，雨似乎小了些。林小诺蜷在旧毛毯里，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指尖悬在冰冷的屏幕上，迟迟不敢落下。那个问号，像投入心湖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无声地扩散，彻底淹没了之前那七块三毛硬币带来的冰冷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