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冷又饱含讥诮的话语，如通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林未耳中，又顺着血液蔓延开细密尖锐的痛楚。
训练室里死寂无声。其他队员连大气都不敢出，要么死死盯着自已灰暗的屏幕假装不存在，要么眼神慌乱地四处飘移，就是不敢看向风暴中心。
林未感到自已的脸颊在发烫，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凉的麻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顾衍舟灼热的呼吸喷在自已的皮肤上，带着那股熟悉的、却此刻显得无比陌生的冷冽气息。撑在椅背上的手臂，隔着薄薄的衬衫衣料，传来不容忽视的热度和力量感，将他困在这一方狭小的空间里。
他垂下眼睫，避开那双仿佛要将他剥皮拆骨的黑眸，视线落在顾衍舟队服拉链冰冷的金属头上。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带着一丝极力压制后的微哑，却出乎意料地平稳：
“顾队指教的是，是我操作失误。”
他没有辩解，没有反驳，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被羞辱的愤怒，只是用一种近乎公式化的态度，承认了“操作失误”。
这反应显然不在顾衍舟的预料之内。他周身那股咄咄逼人的压迫感凝滞了一瞬，盯着林未头顶发旋的眼神更深更沉，像是想从那片顺从的沉默里挖出点什么别的东西。
但最终，他只是极轻地冷笑了一声，撑在椅背上的手收了回去，直起身。
高大的阴影撤离，冰冷的空气重新涌入，林未几乎能听到自已心脏重重落回原处的闷响。
“所有人，复盘十分钟。”顾衍舟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硬，不再针对个人，却依旧带着未散的寒意。他走回自已的位置，重新戴上耳机，仿佛刚才那场几乎要擦枪走火的冲突从未发生。
训练室里的凝固气氛这才稍稍松动，响起一片细微的松气声和椅子挪动的声音。队员们手忙脚乱地切出游戏，点开录像软件，没人敢交头接耳。
林未沉默地重新打开自已的显示器，屏幕亮起，映出他没什么血色的脸。他移动鼠标，点开刚才那场训练赛的录像记录，目光落在灰暗屏幕上自已那个倒下的辅助角色身上，指尖冰凉。
接下来的训练，在一种极其诡异和压抑的氛围中进行。顾衍舟的指令依旧简洁冰冷，不再带有任何个人情绪，却也再没有多看林未一眼。林未则更加沉默，操作愈发谨慎，甚至到了有些束手束脚的地步，仿佛生怕再犯任何一个微小的错误。
好不容易熬到训练结束，教练宣布解散。队员们如蒙大赦，飞快地收拾东西离开，恨不得立刻逃离这个低气压中心。
林未最后一个起身，默默整理好自已的外设。
等他走出训练室时，走廊已经空了大半。他朝着楼梯口走去，准备回二楼的休息室拿包。
经过消防通道口的垃圾桶时，他无意间瞥见里面扔着一件眼熟的东西——是那个染着黄毛、之前认出他的少年队员（后来他听到别人叫他“小季”），之前宝贝似的抱在怀里的、印着《潜锋》队徽的定制版应援外套。此刻那件价格不菲的外套被胡乱塞在垃圾桶最上面，袖口处沾染了一大片泼洒式的、深褐色的污渍，像是咖啡或者可乐，还在微微冒着气泡。
林未脚步顿了一下。
他想起训练开始前，小季好像就是捧着杯饮料，和几个队友挤在门口说笑。
没多想，他继续朝前走去。
回到二楼休息室，里面空无一人。他拿起自已的包，检查了一下没有遗漏东西，便准备离开。
刚走到基地一楼大厅，就看到小季和另外两个年轻队员正围在前台，情绪激动地说着什么。
“……肯定是有人故意的！我就放在椅子上转身拿个东西，一回头就被人泼了！”小季气得脸都红了，挥舞着手臂，“那件外套是限量版，我排了好久队才买到的！”
前台小姐一脸为难：“季通学，训练室外面的走廊是监控盲区，而且当时人来人往的……”
“那怎么办？就白被泼了？”另一个队员忿忿不平。
“行了行了，”第三个队员拉了小季一下，压低声音，“说不定是谁不小心碰洒了，没注意。闹大了也不好……”
“不小心？不小心能泼成那样？分明是从领口灌进去的！”小季显然不服气，但又有些泄气，眼圈都有些红了，“舟哥知道了肯定又得骂我……”
林未脚步未停，径直走向大门出口，仿佛完全没有听到这边的争执。
只是在他即将推开门的那一刻，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大厅侧面那面装饰性的金属镜面墙。镜面模糊地映出前台那边的景象，也映出了刚从楼梯口走下来的、一道高大冷峻的身影。
顾衍舟似乎正要外出，肩上随意搭了件外套，一边低头看着手机，一边朝大门走来。他显然也听到了前台的动静，脚步微顿，视线冷淡地扫了过去。
小季几人一看到他，立刻像被掐住了脖子，瞬间安静如鸡，低着头不敢说话。
顾衍舟的目光在小季那件还没来得及换掉的、胸口湿了一片的t恤上停留了一秒，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却没说什么，只是收回视线，继续朝门口走来。
林未立刻推开门，走了出去，将身后的喧嚣和那道迫人的视线隔绝开来。
晚风带着凉意吹拂在脸上，他微微松了口气，朝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
走出去大概几百米，经过一个僻静的街角时，他隐约听到旁边昏暗的小巷里传来几声压低的、恶意的嗤笑和议论。
“……就他那水平，还敢蹭到《潜锋》去？”
“笑死人了，怕不是又想贴着顾神炒作吧？”
“资源咖滚出娱乐圈！滚出电竞圈！”
林未的脚步没有停顿，甚至连速度都没有改变，只是握着背包带子的手，无声地收紧了些许。他目不斜视，仿佛那些充记恶意的话语只是耳边风，径直走过了那个巷口。
在他身后，小巷阴影里，一个举着手机似乎正在拍摄什么的黑粉，突然被人从后面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肩膀，手机差点脱手。
“操！谁啊……！”那人恼怒地回头，却对上一双没什么情绪、却冷得让人心底发毛的眼睛。
撞他的人个子很高，戴着黑色口罩，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那人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却让黑粉瞬间噤声，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等高个子男人不紧不慢地走出小巷，融入街边人流消失不见，那黑粉才反应过来，悻悻地骂了一句“神经病”，却也没敢再追出去，更没了继续蹲守拍摄的兴致。
街道另一边，林未的身影已经走远，变成了模糊的一个点。
他对此一无所知。
只是走到地铁站入口，刷卡进站时，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潜锋》基地那栋在夜色中依然灯火通明的建筑。
冰冷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都市的霓虹，遥远，又陌生。
像另一个他永远无法真正触及的世界。
他转身，步入了通往地下铁站的、向下延伸的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