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训练任务安排了下来，是去四楼的主训练室让移动靶配合练习。
林未走到训练室外时，里面正打着高强度的训练赛。隔音门也挡不住里面激烈战况透出的声响——键盘被疯狂敲击的噼啪声、鼠标急促点击的哒哒声、还有队员们通过麦克风传来的、语速极快且简短的报点和指令声。
“打野在我六点方向！”
“中iss，小心！”
“能看吗能看吗？看我位置！”
他靠在门外冰冷的墙壁上，安静地等待着。走廊空旷，只有头顶灯带发出轻微的嗡鸣，衬得门内的世界愈发像一个沸腾的、与他无关的漩涡。
里面的声音似乎骤然停歇，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紧接着，有人大声抱怨了一句什么，语气懊恼。
训练室的门毫无预兆地从里面被拉开。
顾衍舟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个空了的矿泉水瓶，眉头微蹙，像是要去接水。猝不及防地，他的目光撞上了等在门外的林未。
他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那双总是盛着冷冽和专注的眼睛，此刻清晰地落在林未身上。那目光不再是早晨那般的全然无视，而是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毫不掩饰的审视重量，从他微垂的眼睫，到他没什么血色的、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再到他因靠着墙壁而微微绷紧的、显得有些单薄的衬衫肩线。
林未下意识地站直了身l，避开了那过于直接、几乎带着实质般压力的注视。
顾衍舟却什么也没说。他没有像对青训生那样发出指令，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明显的情绪。他只是那样看了他几秒，目光深得像潭寒水，然后径直从他面前走过，走向走廊另一头的饮水机。
擦肩而过的瞬间，一股极淡的、熟悉的冷冽气息掠过林未的鼻尖，是他曾经用惯的某款男士沐浴露的味道，混杂着训练室里带出来的、电子设备的微热。
冰冷的压迫感随着他的离开而缓缓消散，留下的却是一丝更令人不安的滞涩。
训练赛似乎告一段落，队员们陆续从训练室里出来透气、喝水。一个染着醒目黄毛、眼神活泛跳脱的少年一眼瞥见站在墙边的林未，眼睛顿时一亮，笑嘻嘻地凑了过来。
“诶？你是那个……新来的陪练助理？我看着你好眼熟啊！”少年摸着下巴，努力回忆，“哦对了！你是不是演过《春庭雪》？里面那个……那个最后为女主挡箭死了的侍卫统领，对不对？叫林……林未？”
林未怔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会在这里被人认出，还是以这样的方式。他点了点头，唇角勉强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是。你看过那部剧？”
“何止看过！”黄毛少年显得很兴奋，语速飞快，“我姐以前可喜欢那剧了，拉着我重温了好几遍！你那个角色死的时侯她哭得稀里哗啦……诶你后来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旁边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带着明显警示意味的咳嗽声。
黄毛少年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脖子一缩，小心翼翼地扭头看向声音来源。
顾衍舟不知何时已经接完水回来了，正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他手里拿着那瓶半记的矿泉水，瓶身凝结着细密的水珠。眼神没什么温度地扫过来，先在黄毛少年脸上停了一瞬，然后掠过林未，最终落在他身后刚刚从训练室里出来的数据分析师身上。
“移动靶的数据参数调错了，”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误差超过百分之十五。去改。”
被点名的数据分析师愣了一下，连忙应声：“啊？哦哦好的顾队！我马上检查！”
顾衍舟没再多看任何人一眼，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水，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转身，重新走进了训练室。
黄毛少年长长舒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冲林未吐了吐舌头，用气音飞快地说了一句“舟哥太吓人了”，然后也一溜烟地跑回了训练室门口，和其他队员挤在一起小声说话，再不敢往这边多看一眼。
林未站在原地，指尖微微蜷缩，又松开。
直到傍晚时分，林未才被通知进入训练室，参与团队的配合练习。他的位置被安排在训练室最角落的一台机器，与顾衍舟的主位相隔甚远。
顾衍舟已经戴上了专业的降噪耳机，遮住了大半张侧脸，只留下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屏幕的冷光打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将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渲染得愈发强烈。
游戏地图加载完成，耳机里传来他冷冽清晰的声音，透过电流，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没有称呼，直接下令：
“辅助跟我。”
林未操作着自已的游戏角色，沉默地跟了上去。
“站位。”
“技能留。”
“视野。”
他的指令短促、精准，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甚至很少叫角色的名字，全凭队员的理解和反应速度。林未抿紧唇，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和鼠标上快速移动，尽力跟上他那快得惊人的节奏和思路。
一波激烈的团战在龙坑附近骤然爆发，技能的光效疯狂闪烁，令人眼花缭乱。林未看准一个机会，操纵着自已的辅助角色冒险上前，指尖微动，就要按下那个关键的治疗大招——
却就是慢了零点几秒。
莹绿色的治疗光圈在他角色脚下亮起的瞬间，顾衍舟那原本残血的操作极限的英雄，已然被对方精准的集火瞬间秒杀！
屏幕上的英雄颓然倒地，画面随之变成一片压抑的灰暗。
训练室里的空气，在这一刹那，彻底冻结。
其他队员的交谈声、键盘声仿佛被一键清除，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顾衍舟抬手，缓缓摘下了头上的降噪耳机，搁在铺着鼠标垫的桌面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咔哒”。
清脆的声响，在落针可闻的寂静里，像是一声惊雷。
他转过身下的电竞椅，面向林未所在的方向，目光沉静地、却又重若千钧地压了过来。
“教了多少遍了？”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冰冷，砸在凝固的空气里，
“抬血的时机，预判，还需要我掰开揉碎，一个字一个字喂给你？”
林未的手指还按在冰凉的鼠标侧键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抬起眼，隔着一排电脑屏幕，迎上那道没什么温度却极具穿透力的视线，喉咙发紧，没有说话。
顾衍舟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立刻投下一片颇具压迫感的阴影。他一步步走过来，质地硬挺的队服长裤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过分安静的训练室里被无限放大。
他在林未的电竞椅前站定，俯身。
一只手撑在林未的椅背上，另一只手越过他的肩膀，啪地一下，直接按灭了林未面前那台显示器的电源开关。
屏幕瞬间漆黑，映出两人模糊而靠近的轮廓。
灼热的呼吸几乎烫到林未的耳廓，带着极强的压迫感，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独属于顾衍舟的冷冽气息。
“林未，”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淬着某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嘲弄，
“十遍了。”
“你是来认真l验生活的，”他顿了顿，指尖突然毫无预兆地擦过林未微敞的衬衫领口下方，那里，有一道极浅淡的、旧年拍戏时意外留下的浅色疤痕，“还是专门来报复我的？”
指尖的温度一触即离，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激得林未脊背瞬间窜起一阵无法控制的细微战栗。
他猛地抬眼，对上近在咫尺的那双深眸。那里面情绪翻涌，是他完全看不懂的沉黯与风暴。
顾衍舟却逼近半分，呼吸交错，几乎要吻上的危险距离，声音喑哑，一字一句，砸在他的耳膜上：
“他们都说你演技烂——”
目光死死锁住他骤然收缩的瞳孔，和那张竭力维持平静却终究泄露出一丝苍白的脸。
顾衍舟扯了下嘴角，勾出一点冰冷又残忍的弧度。
“可你这副假装不熟、恨不得划清界限的样子……”
“演得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