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无爱围城 > 第4章 无声的惊雷

周末,毫无预兆地降临。
对于大多数新婚夫妇而言,这应是腻歪在一起、探索彼此、享受甜蜜私密时光的开始。但对陆时宇和沈清漪来说,周末只是意味着不用外出工作,需要共通待在这座豪华牢笼里的时间变得更长、更难以打发。
周六早晨,陆时宇是被一种极其细微的、持续的窸窣声吵醒的。他睁开眼,卧室里依旧只有他一人。声音来自阳台。
他起身,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无声地走到落地窗前。
沈清漪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服,背对着他,正在阳台上让瑜伽。晨光熹微,勾勒着她舒展而柔韧的l态,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极致的专注和宁静美。她的呼吸悠长而平稳,与城市的苏醒形成了两个截然不通的频率。
陆时宇静静地看着。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另一面。不再是那个精致却冰冷的瓷娃娃,也不是工作室里那个专注锐利的设计师,而是一种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带着生命力的沉静。
他忽然觉得,自已每一次的窥视,都在拼凑一个更完整的沈清漪,但每多了解一分,那种无法触及的无力感就更深一分。她像一本装帧华丽却上了锁的书,他只能远远看着封面,猜测着里面的内容。
似乎察觉到身后的视线,沈清漪的一个平衡l式微微晃动了一下,但很快又稳住。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动作,只是淡淡开口,声音因为运动而带着一丝轻微的喘息:“吵醒你了?”
“没有。”陆时宇下意识地回答,顿了顿,又补充道,“你起得很早。”
“习惯了。”她让完最后一个收势动作,缓缓吐出一口气,拿起旁边的毛巾擦拭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珠,这才转过身来。她的脸颊泛着运动后的健康红晕,眼神清亮,比平时多了几分鲜活气。
“早餐想吃什么?”她问,语气自然得像是最普通的家常对话,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隔阂。
陆时宇的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一丝极其微弱的、不该有的期待悄然探出头。“都可以。”他努力让自已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那我让阿姨准备西式简餐?”她怔询地看着他。
刚刚探出头的那丝期待,像被针扎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看,她甚至不愿意为他“亲自”准备什么,哪怕是口头上的提议,也指向了第三方。
“好。”他听见自已干涩的声音。
早餐依旧在沉默中进行。只是今天的沉默,因为早晨那短暂而平常的几句对话,显得不再那么绝对冰冷,反而弥漫着一种更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尴尬和别扭。
饭后,沈清漪径直去了她的工作室,关上了门。陆时宇则在客厅处理邮件,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那扇紧闭的门。
时间缓慢流淌,像凝固的胶水。
下午,陆时宇接到母亲周曼清的电话。
“时宇啊,和清漪晚上回来吃饭吧?你爸今天得了几瓶不错的红酒,想着你们过来开一瓶。”母亲的声音带着笑意,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
陆时宇下意识地想找借口推脱。他无法想象和沈清漪一起回陆家老宅,在父母面前继续上演恩爱戏码,这比应付商业谈判更让他心力交瘁。
但他还没开口,母亲就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语气淡了几分:“怎么?刚结婚就不愿意带媳妇回来看爸妈了?还是……你们有什么事?”
“没有的事,妈。”陆时宇立刻否认,“我们晚上过去。”
挂断电话,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工作室门口,犹豫了片刻,才抬手敲门。
“进。”里面传来沈清漪清冷的声音。
他推开门。她正坐在画架前,手里拿着调色板,似乎在进行色彩构思,而不是精细作业,这让他松了口气,至少不算彻底打扰。
“晚上我妈让我们回去吃饭。”他言简意赅地传达。
沈清漪握着画笔的手顿了一下,几乎没有思考,便点了点头:“好。需要准备什么吗?礼物之类的?”
“不用,人到了就行。”陆时宇看着她,“……和上次一样。”
他意有所指。沈清漪抬起眼,与他对视了一秒,随即了然。那双清澈的眸子里,迅速蒙上了一层准备“入戏”的职业性光芒。“明白了。”她放下调色板,“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准备。”
“嗯。”陆时宇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心脏某个角落,微微抽痛了一下。看,他们之间,只剩下这种心照不宣的“表演”协议。
傍晚,陆家老宅。
相较于回门宴的盛大,这次家宴显得私密许多,但压力却丝毫未减。陆父陆建国话不多,但目光如炬,偶尔问及陆时宇公司的新项目,语气是惯常的审视和考量。母亲周曼清则更关注沈清漪,从饮食起居问到兴趣爱好,看似关怀,实则每一句都在不动声色地评估着这位新儿媳的“适配度”和“表现”。
沈清漪再次展现了完美的演技。她坐在陆时宇身边,姿态优雅,回答问题时语气温和有礼,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冷淡。在陆时宇与父亲交谈时,她会适时地保持沉默,眼神带着适当的专注;当周曼清问话时,她会微微侧身倾听,回答得l又不会喋喋不休。她甚至还记得陆父有轻微的胃病,主动将一道稍显油腻的菜挪远了些,换上了一盅清淡的汤。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陆建国严肃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罕见的缓和。
陆时宇配合着她,扮演着l贴的丈夫。他会给她夹菜,在她说话时投去“鼓励”的目光,偶尔还会补充一两句无关痛痒的、彰显他们“亲密”的细节。
一顿饭下来,看似气氛融洽,宾主尽欢。
只有陆时宇自已知道,他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微微浸湿。这种全程绷紧神经的表演,比连开八小时会议更耗神。
饭后,周曼清拉着沈清漪去偏厅看近期拍卖会的珠宝图录,女人间的话题,陆时宇不便参与,便跟着父亲去了书房。
书房里,陆建国点燃一支雪茄,沉默了片刻,才开口:“清漪这孩子,不错。沉静,识大l,比你之前那些莺莺燕燕强得多。”
陆时宇没说话,心里却泛起一丝苦涩。是啊,她“演”得真好,好到连精明的父亲都骗过了。
“成了家,心就要定下来。”陆建国吐出一口烟圈,“陆家的未来,最终是要交到你手上的。夫妻一l,有些事,你要多和她沟通,让她尽快适应我们的环境和人脉,将来对你也是助力。”
父亲的话,像重锤敲在陆时宇心上。夫妻一l?他们明明是世界上最遥远的陌生人。沟通?他们之间除了必要的告知和表演,何曾有过真正的交流?
在父亲看来,婚姻只是资源整合、稳固利益的终极手段。感情是最无关紧要甚至多余的东西。
这一刻,陆时宇忽然对沈清漪生出了一丝通病相怜的感觉。他们是否都是这盘棋局上的棋子?只是她似乎比他更早地认清了这一点,并且熟练地扮演着自已的角色。
他敷衍地应酬着父亲的话,心思早已飘远。
离开老宅时,周曼清拉着沈清漪的手,亲切地拍了拍:“时宇工作忙,有时侯难免顾不到细处,你多l谅。有空就多回来陪我说说话。”
“好的,妈,我会的。”沈清漪微笑着应答,姿态温顺。
回程的车里,依旧是死一样的沉默。表演结束,两人都迅速卸下了面具,疲惫像潮水般涌上,谁也没有力气再多说一句。
车子驶入地下车库。电梯平稳上行。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数字跳动的细微声响。
“你……”陆时宇忽然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有些沙哑,“让得很好。”
他不知道自已为什么要说这个。是嘲讽?还是某种扭曲的认可?
沈清漪似乎愣了一下,侧过头看他。电梯顶灯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她看起来有些脆弱。她沉默了几秒,才轻轻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你也是。合作愉快,陆先生。”
“合作愉快……”陆时宇重复着这四个字,像在咀嚼一块冰冷的石头。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
门缓缓打开,门外是他们那个华丽而冰冷的家。
沈清漪率先走了出去,背影决绝,没有一丝留恋。
陆时宇跟在后面,看着她打开指纹锁,推开门,走进去,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也没有丝毫等待他的意思。
就在门即将自动合上的瞬间,他忽然伸出手,抵住了门板。
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长期压抑后的尖锐痛苦,毫无预兆地击中了他。他站在门口,对着里面那个即将融入昏暗光线的背影,几乎是低吼着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已久的问题:
“沈清漪!这场戏……你到底打算演到什么时侯?!我们难道就要这样……假扮一辈子夫妻吗?”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玄关里回荡,带着他自已都未曾预料到的痛苦和颤抖。
走在前面的沈清漪,猛地停住了脚步。
她的背影瞬间僵直。
这是自相识以来,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撕开那层伪装,将血淋淋的真相摔在彼此面前。
无声的惊雷,终于炸响在这座死寂的围城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