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砸在虎娃的狍皮帽上,簌簌地往下掉。光绪二十七年的长白山,比往年冷得更早,十月刚过,天池周围的碎石坡就积了半尺厚的雪,连最耐寒的红景天都缩在岩缝里,只剩点暗红的芽尖露在外面。虎娃攥紧背上的药篓,猎刀在腰间晃荡
——
今天得采够三株参,不然阿娘的咳嗽又要熬不过这个冬天。
他顺着雪坡往下滑,靴底的熊皮掌蹭过结冰的岩石,发出
“咯吱”
的轻响。忽然,风里裹来股奇怪的味道,不是松针的清香,也不是雪水的凉冽,倒像是……
陈年的草药混着淡淡的腥气。虎娃停下脚步,眯眼往前面的背风崖望去
——
那里蜷着个黑影,雪落在上面,竟没怎么融化。
“喂!你没事吧?”
虎娃拎着猎刀慢慢靠过去。走近了才看清,是个穿青布长衫的白胡子老人,怀里揣着个布包,脸冻得发紫,嘴唇干裂得渗血。虎娃没多想,一把扯下身上的棉袄,裹在老人身上
——
这棉袄是阿爹生前留下的,狍子皮内胆,暖和得很。
“快……
扶我起来。”
老人的声音细得像游丝。虎娃半背半扶着把人带回了家,阿娘烧了锅热姜汤,就着烤得喷香的狍子肉,老人总算缓过劲来。他打开怀里的布包,里面是块巴掌大的玉佩,莹白透亮,里面像裹着团流动的云,在油灯下泛着柔和的光。
“娃子,这是天池龙王的信物。”
老人把玉佩塞进虎娃手里,掌心的温度透过玉佩传过来,暖得像揣了个小炭火,“七日后,天池有大难,你带着它去湖边,或许能救这山下的苍生。”
虎娃刚要追问,老人突然咳了两声,身子竟慢慢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一阵清风,从门缝里飘了出去,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药香。阿娘手里的姜汤碗
“哐当”
砸在地上,碎片溅了一地:“这……
这是仙人啊!”
接下来的六天,长白山的天气越发怪异。白天明明是响晴的天,到了傍晚就刮起妖风,雪粒子裹着碎石往山下砸,把村里的烟囱都吹塌了两个。猎户们不敢上山,连最熟悉山路的老把头都念叨:“不对劲,天池那边怕是要出大事。”
第七天清晨,虎娃揣着玉佩出了门。雪停了,但天阴得厉害,天池方向的云像泼了墨,压得低低的,连远处的白头山主峰都看不见了。他踩着齐膝的雪往天池走,越靠近,心里越发慌
——
往常这个时侯,总能听见雪雀的叫声,可今天,连只兔子都没见着,只有风刮过岩缝的
“呜呜”
声,像有人在哭。
天池终于出现在眼前。往日里碧绿的湖水,今天竟泛着墨黑的光,水面平静得可怕,连一丝涟漪都没有。虎娃刚要往前走,突然脚下的冰面
“咔”
地裂了道缝,紧接着,湖面
“轰隆”
一声,像有什么东西从底下撞上来,黑色的漩涡瞬间在湖心成型,雪沫子被卷得漫天飞。
“吼
——”
震天的咆哮声从漩涡里传出来,虎娃吓得往后退了两步,猎刀
“哐当”
掉在雪地上。只见漩涡中心猛地窜出个庞然大物,浑身覆盖着巴掌大的鳞片,在阴沉的天光下泛着血红色的光,像裹了层凝固的血。它的脑袋比家里的水缸还大,两只铜铃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岸边,分叉的舌头
“嘶嘶”
地吐着,涎水滴在冰面上,瞬间冻成了冰锥。
是水怪!村里老人们讲过的天池水怪!
虎娃还没反应过来,水怪突然尾巴一甩,“啪”
地拍在湖面上,冰碴子像箭一样射过来。岸边的几只梅花鹿刚要跑,就被水怪的长脖子一卷,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吞进了血盆大口里。鹿血顺着水怪的嘴角往下滴,落在雪地上,染红了一片。
“不准伤害它们!”
虎娃不知哪来的勇气,捡起猎刀就冲了上去。可他刚跑到湖边,水怪的尾巴就扫了过来,像根粗重的铁柱,“嘭”
地砸在他胸口。虎娃只觉得一阵剧痛,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岩石上,猎刀也脱手飞进了湖里。
就在这时,他怀里的玉佩突然发烫,紧接着,一道金光从玉佩里射出来,像条金线,直直地扎进湖面。湖面瞬间安静下来,黑色漩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晶莹剔透的水晶宫,从湖底慢慢浮上来,宫墙上的冰棱反射着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一个穿白衣的女子从水晶宫里走出来,她的头发像瀑布一样垂到腰际,手里拿着根玉簪,脚步落在冰面上,连个脚印都没留下。“少年郎,莫怕。”
女子的声音像泉水叮咚,“这怪物本是东海龙宫的镇守将军,因私自挪用龙宫珍宝,被龙王囚在天池。百年前它挣断锁链,每隔三十年就要吞噬生灵,才能维持自身法力。”
“那……
那怎么才能制服它?”
虎娃捂着胸口,疼得直咧嘴。
白衣女子指了指他手里的玉佩:“这是龙王亲赐的信物,能克制它的妖力。它颈下第三片鳞片是逆鳞,也是它的死穴,只要将玉佩刺入逆鳞,就能重新封印它。”
话音刚落,水怪又咆哮起来,它显然被水晶宫的出现激怒了,长脖子一伸,就往白衣女子这边冲过来。“快!趁它现在暴怒,破绽最多!”
女子说着,从袖中抛出一条白绫,缠住水怪的脖子,暂时困住了它。
虎娃咬紧牙关,攥紧玉佩往水怪身边跑。水怪察觉到了威胁,尾巴疯狂地拍打着冰面,冰缝越来越大,虎娃好几次差点掉进去。他瞅准机会,猛地一跳,抓住水怪脖子上的鳞片,借着力气往上爬
——
那些鳞片像磨盘一样粗糙,边缘锋利得能割破手,虎娃的手掌很快就渗记了血。
“就是现在!”
白衣女子大喊一声,白绫猛地收紧,水怪的脖子被勒得直直的,颈下那片与众不通的逆鳞露了出来
——
那片鳞片比别的小些,颜色更暗,像块生锈的铁。
虎娃深吸一口气,双手举起玉佩,用尽全身力气往逆鳞上扎去!“噗”
的一声,玉佩稳稳地刺入逆鳞,金光瞬间从逆鳞处扩散开来,水怪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哀嚎,声音里记是痛苦,连湖面都跟着震颤。它的身l开始慢慢变小,鳞片一片片脱落,最后
“扑通”
一声,坠入湖中,湖面很快恢复了平静,只有那枚玉佩浮在水面上,闪着淡淡的光。
白衣女子走过来,捡起玉佩,递给虎娃:“多谢少年郎出手相助。我是天池龙女,这粒仙丹请你收下,吃下它,能获得百年神力,守护长白山的生灵。”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粒通红的仙丹,像颗熟透的樱桃,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虎娃却摇了摇头,把仙丹推了回去:“我不要神力,只要山下的乡亲们能平安,长白山的生灵能好好活着,就够了。”
龙女愣住了,随即眼眶泛红,一滴眼泪落在雪地上,瞬间化作一朵冰晶花。“你这般心善,上天定会眷顾。”
她接过仙丹,抬手一扬,仙丹化作一道红光,融入天池水中。湖水瞬间变得碧绿透亮,连周围的雪都开始融化,露出底下嫩绿的草芽。
“从今往后,长白山会风调雨顺,再无水怪作祟。”
龙女说完,对着虎娃施了一礼,转身走进水晶宫,水晶宫慢慢沉入湖底,最后消失不见,只留下湖面淡淡的金光。
虎娃回到村里时,发现原本阴沉的天已经放晴,阳光洒在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阿娘站在村口等他,手里拿着件新缝的狍皮袄:“娃子,你可算回来了!刚才天上飘下来好多花瓣,村里的病人都好了,连李爷爷的腿都不疼了!”
后来,虎娃成了村里的护林人,每天都要去天池边看看。有人问他,那天到底见没见到水怪,他总是笑着说:“见到了,不过被天池的仙人收走了,以后再也不会出来害人了。”
多年后,虎娃老了,他把那块玉佩传给了孙子,还教他认山里的草药,教他怎么和动物相处。孙子问他:“爷爷,龙女真的存在吗?”
虎娃望着天池的方向,眼里记是温柔:“当然存在,它就在天池里,守护着咱们长白山,守护着咱们的家。”
现在的长白山天池,依旧云雾缭绕,湖水碧绿透亮。偶尔有人说,在天气好的时侯,能看见湖底有水晶宫的影子,还有穿白衣的女子在湖边散步。当地的老人说,那是龙女在巡视,只要人心向善,守护这片山水,水怪就永远不会再来,长白山也会永远风调雨顺。
每年春天,都会有孩子拿着花环,放在天池边,他们说,这是给龙女的礼物,也是给当年那个勇敢少年的纪念
——
纪念他用善良和勇气,守护了一方生灵,也守住了长白山最美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