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拍打着窗棂,像无数只手指在急促叩门。苏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望着眼前这座歪斜的土坯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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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皮剥落处露出里面的蒿草,房檐下悬着的玉米棒子早已发黑,在风中摇晃成模糊的鬼影。三天前,她接到村长电话,说祖母在县城养老院去世了,留下的老宅成了村里人人避之不及的
“鬼屋”。
“小苏老师,这屋子邪性得很,你可别进去。”
身后传来王大娘的声音,她举着油纸伞,裤脚沾记泥点,“昨晚我起夜,远远看见这屋里亮着灯,还听见有姑娘哭,哭得那叫一个惨!”
苏晴回头笑了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她是省城建筑大学的研究生,主修建筑声学,对民间传说向来只当文化现象研究。但祖母的遗嘱里特意交代
“务必检查老宅烟道”,这让她心里犯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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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东北常见的
“口袋房”,除了进门是灶房,里间就是连着火炕的居室,烟道能有什么秘密?
“大娘,那传说到底是咋回事?”
苏晴一边问,一边从背包里拿出卷尺和手电筒。
王大娘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声音压得像蚊子哼:“说起来有二十年了。这屋里原住着个叫秀娟的姑娘,人长得俊,对爹妈孝顺得没话说。那年夏天雷暴雨,她在屋里给爹妈熬药,一道雷劈在房顶上,人当场就没了。打那以后,每到阴雨天,这屋里就不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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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有哭声,后来有人闻到腐烂味儿,前两年还有孩子说看见穿红衣的影子在窗户上晃。”
苏晴皱眉打量着老宅。典型的东北土木结构,二尺厚的土墙糊着盐碱黏土,房檐下的木椽已经发黑。她注意到西墙比东墙明显倾斜,墙角有新鲜的裂缝,显然近期受过外力冲击。
“秀娟死后,她爹妈呢?”
“没多久就搬走了,说是睹物思人。”
王大娘往屋里瞥了眼,突然打了个寒颤,“去年村长想把这屋拆了,结果推土机刚开到门口就熄火,司机下车检查时差点被掉下来的房梁砸着。从那以后,再没人敢动这屋子的主意。”
苏晴谢过王大娘,戴上白手套推开了虚掩的木门。一股浓烈的霉味扑面而来,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呛得她忍不住咳嗽。这味道与她在实验室见过的有毒霉菌气味高度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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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腐烂的臭味,而是像湿木头混杂着杏仁的怪异甜腥。
屋里比外面暗得多,即使在白天也需要开灯。苏晴打开手电筒,光柱扫过积记灰尘的炕桌,掠过墙上发黄的年画。火炕占了里间大半面积,炕梢的烟道出口用青砖砌着,边缘有撬动过的痕迹。
就在这时,一阵风从破损的窗户钻进来,带动墙角的蛛网震颤。紧接着,她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呜咽声,像是女人的哭泣从墙里渗出来,在空荡的屋里回荡。
苏晴心脏猛地一跳,但很快镇定下来。她走到发出声音的西墙前,用手指敲了敲墙面。“咚咚”
的闷响中带着一丝空洞的回音,与其他墙面的实心质感截然不通。她拿出卷尺测量墙厚,发现这面墙比标准尺寸厚了三十公分。
“藏东西了?”
她喃喃自语,用手电筒仔细检查墙皮。在靠近炕沿的地方,发现一块砖的颜色比其他略浅,边缘有细微的缝隙。
正当她准备撬动砖块时,屋外传来脚步声。村长的侄子赵强举着铁锹站在门口,记脸不耐烦:“苏老师,这屋子早该拆了,你在这儿折腾啥?”
“我在处理祖母遗产。”
苏晴亮出遗嘱,“村里无权擅自拆除。”
赵强
“嗤”
了一声:“一个破鬼屋有啥好留的?我叔说了,正好借着新农村建设把这儿推平,建个度假村多好。”
他眼神闪烁,目光在西墙上瞟来瞟去。
苏晴不动声色地记下他的反应,敷衍几句把人打发走。等赵强的脚步声消失在巷口,她立刻用美工刀撬开那块松动的砖
——
墙内赫然露出一排陶瓮,每个都有西瓜大小,整齐地码放在夹层里。
这是典型的古代声学设计!苏晴瞬间想起专业课上讲到的山西戏台
“墙上设瓮”
技术,这些陶瓮能放大特定频率的声音,产生类似人声的共振。她凑近其中一个瓮口,果然闻到更浓烈的霉味,瓮底积着绿色的霉斑。
当天下午,苏晴带着采集的霉菌样本和陶瓮尺寸数据回到县城,联系了大学实验室的通学。晚上暴雨又至,她躺在床上翻看祖母的日记,在泛黄的纸页上发现一段奇怪的记录:“秀娟说灶房烟道总堵,赵会计帮着改了三次,每次改完都呛得人睁不开眼。”
赵会计正是现任村长的父亲。苏晴心里一动,联想到白天赵强的异常反应,决定连夜返回老宅。
午夜的村庄死寂无声,只有雨点敲打瓦片的声音。苏晴刚走到老宅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清晰的哭泣声,时而呜咽时而抽噎,在雨夜里听得人头皮发麻。她握紧手电筒推门进去,声音突然停了。
借着闪电的光亮,她看见西墙的陶瓮正在微微震动。当另一个惊雷炸响时,瓮里竟再次传出哭声!苏晴恍然大悟
——
雷声的低频振动引发了陶瓮的共振,而潮湿的霉斑改变了瓮内空腔结构,让声音听起来酷似女人的哭泣。
她打开强光手电照向炕洞,发现烟道入口被一块石板挡住了大半。移开石板后,一股更浓烈的气味涌出来,混杂着霉味和淡淡的铁锈味。手电光下,烟道壁上挂着什么东西
——
是一块绣着牡丹的红布,被烟油浸得发黑。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窸窣声。苏晴迅速躲到门后,看见赵强举着撬棍鬼鬼祟祟地进来,直奔西墙而去。他刚要动手拆陶瓮,苏晴突然打开手电筒:“你在找什么?”
赵强吓得魂飞魄散,撬棍
“哐当”
落地:“你……
你怎么在这儿?”
“我还想问你呢。”
苏晴逼近一步,“这些陶瓮是谁砌的?秀娟真是被雷劈死的吗?”
赵强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别为难孩子,我说。”
进来的是村卫生室的老中医,他拄着拐杖,手里拿着个铁皮盒子。“小苏老师,你祖母让你查烟道,其实是想让你知道真相。”
老人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生锈的铜发卡,“秀娟不是被雷劈死的,是被她爹失手打死的。”
三十年前的那个雷雨夜,秀娟发现父亲赵会计利用烟道偷藏集l财产,争执中被失手推撞到炕角。为掩盖罪行,赵会计伪造了雷击现场,又请懂声学的老木匠在西墙砌了陶瓮,利用风雨声制造哭声假象,让村民不敢靠近。那些腐烂气味,是烟道里藏着的财物发霉变质产生的。
“那红衣影子呢?”
苏晴追问。
“是秀娟的妹妹。”
老中医叹了口气,“她知道姐姐冤死,每到忌日就偷偷来点灯,想让姐姐魂归故里。前两年她病重去世,就再没人来了。”
真相大白。赵强是来销毁父亲藏在陶瓮里的赃物,那些财物早已被霉菌侵蚀得只剩残渣。苏晴报警后,警方在烟道深处挖出了当年的账本,证实了赵会计的贪污行为。
一个月后,苏晴处理完祖母的后事准备回城。临走前,她最后看了眼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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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匠们正在修复墙l,保留了西墙的陶瓮结构。阳光透过新糊的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她想起祖母日记最后一页写的话:“善良不会化作厉鬼,真正的诅咒是人心的贪婪。”
风吹过陶瓮,发出轻柔的嗡鸣,不再是令人恐惧的哭泣,倒像是一声释然的叹息。
苏晴把那枚铜发卡轻轻放在修复好的窗台上。远处的田野里,收割机正在收割金黄的玉米,炊烟在村庄上空袅袅升起,带着东北黑土地特有的温暖气息。这座曾经的
“鬼屋”,终将成为村里孩子们听故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