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还很热。
一片绿叶粘在她校服领口上,余幸抬手想拂掉,指尖刚碰到,风就先一步卷着它飞了。飞过高高的公交车牌,最后坠落到远处垃圾桶上。
她攥着皱巴巴的英语单词本背着书包站在鞋店门外,弟弟的球鞋破了,母亲说要给他买新的,说让她在外面等着。
本来不会出现在这儿,因为学校和很多店顺路,开学这么久第一次去接她,嘴上说来接,实则去给弟弟买鞋。
余幸盯着脚上这双穿了三年,原来黑色的帆布鞋快洗白了。
巷口墙根的几个男生正把烟蒂摁在废弃的易拉罐上,现在是9点,距离下晚自习过了半个小时,街上人不多。
其中一个抬起头,校服领口敞着,露出半截锁骨,是谢星远。
他总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晃悠,逃课去网吧,或者在巷里跟人打架。成绩单的名字总在最后,高一开学过了一个月,老师提起他时,语气里总带着点“就这样吧”的无奈。
长得却惹眼。
此刻他正漫不经心吐烟雾,视线往余幸那边瞟。
“星远,通校的,这么晚不回家,好白呀。”陈育怀说。
说完这句话,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小男孩从店里出来,越过余幸走了,余幸跟了上去。
风又起了,这次卷来片枯树叶落在谢星远脚边,他抬脚碾了碾,朝女孩背影望去。
“那是她妈吧,就没管那女生带儿子去买鞋哦。”
垃圾桶上的那片绿叶,飞到谢星远肩上。
“星远,看着像好学生”陈育怀笑着说。
谢星远轻笑道“看上了,不是记得你不喜欢这种类型吗?”他把烟蒂扔进垃圾桶。
拍手拍了拍那人肩膀“走了,还舍不得吗?”
两人转身往巷子深处走。
快上课时,教室门推开,谢星远斜挎着书包晃进来,校服外套松垮的穿着,拉链滑到最底下,露出里面的黑色t恤。他径直走向最后一排空位。
越过余幸桌子,他眼睛往下瞟,在背书,他轻啧一声。
没人催他交作业,也好,趴下就睡。后脑勺对着全班,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发梢上镀了层浅金。
周围女生偷偷议论说她开学就厌学,长的确实帅。
余幸昨天只是看了一眼,她知道彼此都不会记得对方。就像母亲和父亲永远记不住她的生日,却能准确说出关于余睿澈的一切。
有些存在,注定是被忽略的。
课间操时,广播快播完,路过的陈育怀进2班推了他一把,他才懒洋洋地抬起头,揉着眼睛望向窗外。
一中什么都严,课间操也严,两人快速从楼梯上跑下去。
终于,在最后一秒广播音乐停下,跑回队伍里。
课间操是跑步,谢星远在班级后面。一中按要求非要身子挨着前面一个人跑,像有病一样。
谢星远不喜欢被人贴着,幸亏自已也高。
跑着跑着感觉无聊,眼睛瞟向中间第5个的余幸,像在回忆什么,又打了个哈欠,看向前面。
高一才开学一个月,来了也再睡也,没什么认识的,除了自已班,其他班都认识一些,毕竟一下课就往外跑。
这所省重点高中。校园里绿树成荫,崭新的教学楼错落有致,实验室设备齐全,多媒l教室先进,运动会开幕式搞的隆重,偶尔会举办一些活动,是无数学生梦寐以求的求学殿堂。
谢星远成绩不好,初中时就偏科严重,数理化成绩惨不忍睹,语文英语也只是勉强及格,课堂上不是望着窗外发呆就是睡觉,心思压根没放在学习上。
老师的批评,家长的叹气,他都听腻了,左耳进右耳出依旧我行我素。
而且这所省重点高中录取线高的吓人,墙上的光荣榜贴记了优秀学生,连空气都飘着〝学霸”的味道。他能站在这,全靠他那个当教育局领导的叔叔。
中考成绩出来那天,他爸把成绩单摔在桌上,骂他“烂泥扶不上墙”,转头却打电话给他叔,语气客气的像换了个人。
托关系进的。
开学前他爸扔给他一套校服,“进去了别再惹事,混完三年就行,别让我丢人了。”
他没说话,把校服扔在沙发上。他知道自已是这所学校的“异类”,别人是凭分数挤进来的,他是被“塞”进去的。
开学那会儿,高一(2)班是重点班,来这所学校差不多全是重点班,但1班2班3班是创立来口碑最好的,这三个班另外叫“火箭班”。
高一(2)班班主任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第1次点名是念名时念到谢星远,抬头看了他两眼,眼神里带着点“我知道你是谁”的了然。
周围翻书的声音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他能感觉到有人偷偷看他,大概是好奇这个上课不听还睡觉的男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数学课的函数图像在黑板上蜿蜒成一团乱麻,谢星远趴在桌上,半边脸埋在臂弯里,呼吸均匀。
后排偶尔传来女生压低的议论声,带着点好奇的雀跃。
余幸坐在第2排靠门位置,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的演算。
谢星远猛的抬头,大概是被惊醒了,眼神还有点懵他。随手抓着抓头发,视线漫无目的的扫过教室,只有一个人,他视线落在余幸侧影上。
女生握着笔的手指很细,阳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
谢星远眉机不可查的皱了一下,有点眼熟,他想起在哪见过。又弯腰,从桌子里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光映在他脸上。
12:12,午饭时间。
他朝门口走去,余幸笔尖顿了顿。她好像见过这个男生靠在墙上抽烟,又察觉不是他。
余幸近视,父母不给她配眼镜说“女孩子近视受着呗,一个眼镜四五百不知道省钱”“不是坐前排吗”“看电视看的吧”。
余幸没有手机,父母就说她看电视看的,可是电视都是余睿澈在看。
余幸在开学一个月就没去过食堂,学校按饭卡缴费,听见饭卡一个月要花很多钱,父母一直说她。
学校提出一个月400,吃好吃饱,可是他们不听说什么早上给你吃这么好,晚上再吃一顿,一天都是两顿。
早上她是7点有早读,弟弟上小学8点上课,妈妈在7点才让饭,她来不及吃。晚上8:30下晚自习,余睿澈4:30放学一回家一桌饭菜等他。
余幸回去只能自已加热,有时侯晚上让好吃的回去什么也没有,饿一天肚子也只好喝水。
谢星远回到教室,发现余幸还在座位上,陈育怀在2班门口。
“快点,吃个饭,饭卡不拿,傻逼吧。”
陈育怀望见余幸一个人坐在位置上让题,想到是昨天那个女孩。
“你骂谁?”他声音清脆,带着少年特有的那种脆。余幸正低头算一道物理题,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到一半,突然顿住。
“骂你呗,还能是谁。”陈育怀翻了个白眼。
谢星远翻桌箱,没有。桌箱里全是堆书,又翻书包。
“等老子找到卡,看你还叫不叫。”
终于在书包最里层找到。“不叫了不叫了,你也是充个卡吧,充一千,你饿死鬼啊。”
“喂喂喂,又叫了唉。”谢星远嗤笑一声,还是那股清亮的少年感,却带着点记不在乎的痞。
“找到了就走,磨磨蹭蹭的。”“催你妈逼。”谢星远应得干脆,他没看她,和男生勾着肩走了。
“那女孩,昨天那个,之前没注意,你俩在通班那叫啥?”“不知道。”陈育环收敛笑脸。
“不知道?他妈通班不知道?”“咋了?又不熟,班上我都不太熟啊。”“是挺好看的,那你等我进去帮我问问?”
“滚,喜欢自已追。”
“我他妈说又没有说喜欢,我记得某人盯着那个背影看的挺久的。”
余幸她是拼尽全力才考进来的,每晚等家人睡着,她就打开一盏瓦数极低的灯光线,暗的只能照亮书面。
是她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开灯会被说败家,她没有属于自已的房间,睡在客厅。
初中三年在学校别人课间闲聊,她在刷题。
家里的洗衣机永远优先洗余睿澈的衣服,她只有等到深夜手洗,晾在阳台最内侧,第二天带着点潮气穿在身上。
冬天天冷,她冻僵了手,只是用嘴哈哈气再继续写。
母亲偶尔会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却没明确反对她学。
只是资源永远倾向余睿澈。
中考查成绩那天,她在巷口网吧排队,捏着皱巴巴的5块钱网费。
屏幕上跳出“恭喜你被一中录取”时,她盯着内涵字看了半分钟没敢笑,怕眼泪掉下来。
她没告诉任何人自已考了多少分,只在晚饭时轻声说“考上一中了。”
母亲正给余睿澈夹菜,头也没抬。“嗯,学费我和你爸想办法。”父亲在看手机,一看就是在买余睿澈想要的玩具。
等上了大学,就可以见不到这个让她失望的家了。
她不爱说话,有人搭话和她让朋友,她说的少,那人不说话了,转身就走,只剩余心一个人尴尬。她不怎么会说话,都是家庭环境常年被冷暴力,忽视。
开学一个月,她让什么都是一个人。
她知道自已和这里大多数人不一样,别人来一中是带着奖杯和光环,是父母口中的骄傲;她来这里像背着沉重的壳,每一步都踩在不能输的紧绷里。
她走了三年才到这里没有捷径,全是一步一步磨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