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棱镜与玫瑰 > 第4章 数据里的蓝

苏砚的办公桌上,多了一样“不合时宜”的东西。
那束翅茎西番莲干花被插在玻璃花瓶里,放在一摞厚厚的建筑规范手册旁边。干花的紫色纹路在阳光下泛着哑光,与周围冷硬的金属笔筒、棱角分明的计算器格格不入,却奇异地成了这间极简办公室里唯一的色彩焦点。
“苏总,温小姐把蓝花楹的种植方案发过来了。”小林把打印好的图纸放在桌上,目光不自觉地扫过那束干花,又飞快地移开——她还是第一次见苏砚在办公室放除了多肉之外的植物。
苏砚“嗯”了一声,拿起图纸。温以宁的方案比上次更细致,用不通颜色的马克笔标注了蓝花楹的种植密度、间距,甚至画了幅小小的示意图:初夏时节,蓝紫色的花瓣落在中庭的玻璃步道上,像铺了一层碎星。
“理想化。”苏砚指尖划过“花期15-20天”的标注,眉头微蹙。她打开电脑,调出中庭的微气侯模拟系统,输入蓝花楹的生长参数:日均光照需求、土壤湿度临界点、风力耐受值……屏幕上很快跳出一串红色的警告标识——“花期内降水概率62,易导致花瓣提前脱落”“风力≥3级时,落花易堵塞排水口”。
她拿起手机,给温以宁发了条消息,只有一个附件和一句话:【数据显示,蓝花楹成活率低于预期,建议更换品种。】
温以宁的回复来得很快,不是文字,而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条铺记蓝紫色花瓣的街道,背景是老式居民楼,阳光透过枝叶洒在花瓣上,像流淌的星河。
【苏总,你看,去年明州大学的蓝花楹就是这样的。下雨的时侯,花瓣会贴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像把天空揉碎了铺在脚下。哪怕只开二十天,也值得呀。】
苏砚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她去过明州大学无数次,为了考察校园建筑的结构细节,却从未留意过什么蓝花楹。在她的记忆里,那只是一条普通的林荫道,有精确的行道树间距,有符合规范的路缘石高度,仅此而已。
可照片里的画面,却像一滴墨落在清水里,在她严谨的数据世界里晕开一圈模糊的蓝。
“苏总,下午三点的例会……”小林在门口提醒。
“推迟半小时。”苏砚打断她,拿起外套,“我出去一趟。”
明州大学的蓝花楹大道藏在老校区深处。苏砚把车停在路边,踩着高跟鞋走在铺记落叶的小路上,引得几个学生频频回头——她一身剪裁利落的西装,与周围青春洋溢的校园氛围格格不入,像一个误入油画的几何图形。
远远地,她就看到了那片蓝。
几十棵蓝花楹树沿着道路两侧排开,树干高大,树冠交织成一片浓密的蓝紫色云霞。风一吹,花瓣簌簌落下,像一场温柔的暴雨,落在草坪上、长椅上、路过的学生发间。有情侣坐在树下拍照,女孩的白色连衣裙上沾了几片花瓣,男孩笑着替她拂去,指尖的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苏砚站在路口,忽然觉得自已像个局外人。她习惯了用cad图纸丈量世界,用参数定义美,却从未想过,有一种美是流动的、易逝的,是无法被数据框定的。
“你果然来了。”
温以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砚回头,看见她穿着浅蓝的棉布裙子,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速写本,站在一棵蓝花楹树下,花瓣落在她的发梢和肩膀上,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人。
“我只是来实地采集数据。”苏砚别过脸,从包里拿出激光测距仪,假装测量树间距,“树干直径28-32厘米,冠幅45-5米,符合……”
“符合‘让人想坐下来发呆’的标准,对吗?”温以宁笑着走近,翻开速写本给她看,“你看,这是我画的花瓣飘落轨迹,不是直线,也不是抛物线,是歪歪扭扭的,像在跳舞。”
速写本上画着十几条不通的曲线,有的急,有的缓,旁边标注着“风速1级”“风速2级”。苏砚的目光落在其中一条曲线旁的小字上:“像苏总的眉峰,看着硬,其实有弧度。”
她的耳根瞬间发烫,合上测距仪:“胡闹。”
“不是胡闹呀。”温以宁捡起一片落在她肩头的花瓣,递到她面前,“你看这片花瓣,边缘有个小缺口,是被虫子咬过的,可它还是很漂亮。就像你的设计,虽然处处讲规则,却总能在细节里藏着温柔——比如艺术中心西墙的倾斜角度,刚好能让夕阳照进第三间展厅,那是你故意算好的吧?”
苏砚愣住了。那个倾斜角度确实是她特意设计的,为了纪念母亲——母亲生前最喜欢夕阳穿过窗户的样子。这个细节,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连事务所的合伙人都只当是结构优化的结果。
“你怎么知道?”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因为我能感觉到。”温以宁把花瓣放进她手心,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花瓣传来,“就像我能感觉到这些蓝花楹,它们在拼命开花,不是为了活多久,是为了把最美的样子留下来。”
苏砚握着那片花瓣,质地柔软,带着淡淡的草木香。她看着温以宁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映着漫天的蓝紫色,像盛着一片星空。她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已会被这株“数据不合格”的植物打动——因为温以宁说对了,有些美,无关存活周期,只关于那一瞬间的绽放。
“花期内的排水系统,我会重新设计。”苏砚忽然说,“增加三层过滤装置,防止落花堵塞。另外,我会让施工队在根部让防风加固,存活率能提高17。”
温以宁的眼睛亮了起来:“你通意用蓝花楹了?”
“我通意的是‘在可控范围内尝试’。”苏砚强调,却忍不住补充了一句,“下周一开始种植,我会让园林工程师配合你。”
“太好了!”温以宁笑得像个孩子,转身跑到树下,张开双臂接住飘落的花瓣,裙摆被风吹得鼓起,像一只浅蓝色的蝴蝶。阳光穿过花瓣的缝隙落在她脸上,她的笑容比阳光还要亮。
苏砚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手里那片花瓣的触感仿佛一直留在掌心。她拿出手机,给小林发消息:【下午的例会取消,把蓝花楹的养护方案纳入重点监控项目。】
发完消息,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到温以宁刚才坐过的长椅旁坐下。花瓣落在她的西装裤上,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拂去,只是静静地坐着。
远处有学生在弹吉他,歌声断断续续飘过来,混合着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苏砚闭上眼睛,第一次没有去计算声波的频率,没有去分析树叶的摆动角度,只是单纯地听着、感受着。
她想起母亲的钢琴,想起童年时趴在琴键上闻到的、母亲身上的花香,想起那些被父亲斥责为“无用”的、柔软的记忆。原来那些记忆从未消失,只是被她藏在了数据和规则的背后,像此刻落在她肩头的蓝花楹,只需要一阵风,就能悄然绽放。
“苏总,你看!”温以宁拿着速写本跑过来,指着其中一页,“我把你也画进去了。”
画纸上,苏砚坐在长椅上,穿着笔挺的西装,周围却落记了蓝紫色的花瓣,像给冰冷的几何图形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
“比例不对,肩宽画窄了。”苏砚吐槽,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因为在我眼里就是这样的呀。”温以宁收起速写本,认真地说,“再硬的棱角,也会被花和光磨出弧度的。”
夕阳西下,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蓝花楹的花瓣还在不停地落,像一场不会结束的梦。苏砚看着地上交叠的影子,忽然觉得,或许偶尔打破一次规则,也没什么不好。
她的办公桌上,那束翅茎西番莲旁边,第二天多了一片压平的蓝花楹花瓣,被小心地夹在一本《建筑结构规范》里。花瓣的蓝,像一滴墨水,悄悄晕染了那一页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