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风暴
纸张在桌面上划出一抹决绝,留下清脆的回响。会议室外夜色未褪,城市的霓虹在高层玻璃窗上映出冷峻道道光斑。林泽言指节收紧,掌心里残留着刚才擂击文件夹的余震。
许婉如直视前方,眉尖微蹙。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疲惫:“如果我们要走下去,这一步就不能再退了。”语气没有声嘶力竭的愤怒,只剩被现实磨砺过的坚定。
林泽言没回应。他偏头望向昏黄灯下的投影仪,心腔敲击得沉重;明知道今天,这间会议室注定不会给他们留下一丝喘息的缝隙。
门把手转动,林泽言强自稳了稳呼吸。外套口袋中的手机震了两下,他瞥了一眼消息,是秦峥发来的。
——“祝你好运,林总。”
阴影缓缓照进了房间。秦峥穿着深灰色西装,步伐懒散,随意地在对面椅子上一坐。目光扫视过去,像在打量一道猎物,他微微扬起嘴角。
“今天的大日子啊,林总。”他打了个响指,示意身旁的投资代表落座,“天使轮融资,多少人排着队想争取。你们两个,却只给了我们半小时。”
许婉如声音冷静:“我们相信有价值的项目不需要冗长自我证明。你们有需求,我们也一样。”
秦峥侧了侧头,嘴角笑意更深。但林泽言够清楚,这笑里暗藏着刀。
会议桌两侧的人,气场壁垒森严。台历上的日期格外刺眼:这一天,或许真的会决定他们项目的生死。
投资方代表名叫马永峰,来自知名基金会。说话慢条斯理,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林泽言,仿佛猫捉老鼠。
“我们仔细分析了你们的模型和实时数据,”马永峰翻开一摞分析报告,“增长快,但业务结构过于单一。你们如何应对大平台一旦介入带来的冲击?”
林泽言微微抬下巴,沉稳地回应:“我们有壁垒。数据算法自主研发,供应链议价能力提升后,市场进入门槛高于90的通类。”
马永峰不置可否,轻轻一笑,却是极为冷淡:“市场壁垒?你们这种初创,还靠人工堆效率。平台渠道一旦切断,你们的算法是资本眼里的昙花。”
许婉如忽然插入:“马总,我们从不认为自已能够用五十万打败整个行业。我们只是想用五十万和你们,一起赢更多。”
秦峥轻咳一声,翻了翻手里的备忘录,装作不经意道:“林总,现在许多天使投资人都希望保证未来优先认购权,以及董事会席位。你怎么看?”
林泽言沉默片刻。对方毫不掩饰地提出苛刻条件,等通于剥夺团队主导权。似乎所有的聪明人,都喜欢把彼此推出悬崖的边缘试探。
会议室气氛骤然凝固,空气仿佛凝成无形的铁块。
林泽言缓缓开口,语调低沉但清晰:“我们希望保持投后独立运营。如果必须让出席位,只能限于监督权,参与不控决策。所有股权协议,都要加回购条款和退出机制。”
秦峥状似不经意地瞥了许婉如一眼:“敢挑战资本的游戏,你们有几分把握?”
许婉如曲起手指,有节奏地敲了敲桌面,“这个市场,谁都没把握能始终坐到最后。但莫忘了,那些先被资本收割者,往往是放弃原则的一群。”她挺直脊背,语气强硬。
马永峰面色微异,缓缓翻页。秦峥却眯着眼睛,像在欣赏一场预设好的剧目。
“我们给出两个方案,林总。”马永峰将a、b两套条款推过来,“a方案:你们腾出三个董事席位,70万投资入股20%,未来两年内盈利达标可追加投资。b方案:保持你们运营核心不变,但估值减半,投资金额缩至40万。你选择。”
空气像被谁扼住,时间在这瞬间凝成了毫无生机的水晶。
林泽言沉默。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压力像海水层层压下。
许婉如偏头望了他一眼,唇角抿紧。她在等林泽言的选择,也在试探彼此的信任极限。
林泽言指尖滑过合约纸边,开口前,眼神沉着:“b方案吧。”话音落地,意味深长地补充:“但我要优先回购权,以及投后资源必须向我们开放。否则,请允许我们保留拒绝一切条款的权利。”
马永峰看了秦峥一眼,仿佛在寻求暗示。秦峥半阖着眼,似笑非笑:“不错的决断。资本世界里,没有永远的胜者,但却总有新的玩家爬上来。”
许婉如深吸一口气,将签字笔推到林泽言面前:“这一步,不后悔吗?”
林泽言握住笔,目光却越过文件,落在窗外远处鳞次栉比的灯火:“有些让步,是为了后来续命。我们还没到拿命来拼最后一口气的时侯。”
轻轻一声,签下林泽言的名字。会议桌那头,秦峥嘴角勾起一抹意味难明的弧度。
“林总,欢迎来到新一轮的游戏。”他站起身,拍了拍林泽言的肩膀。手很轻,但力道却让林泽言后背隐隐生寒。
投资方资料收走,气温仿佛骤降,喧嚣归于死一般的寂静。
直到会议室外灯光一黯,许婉如长出一口气,声音隐约透着勉力压下的疲倦与苦涩:“再多一分,就成了被收割的祭品。你觉得,他们真的会善罢甘休吗?”
林泽言摇头:“资本之海,潮涨潮落。此刻的让步,也许是陷阱,却也可能是闯关的钥匙。”他顿了顿,声音低下来,“但我们不能丢了自已。”
许婉如眼角微动。隔着厚重窗玻璃,京城的高楼与夜色苍茫交融,不远处大厦顶部有灯光闪烁,像是无数资本玩家冷冷俯瞰城市。
短暂的沉默。许婉如终究还是低声道:“刚才如果你选a,对方就能一步步夺掉我们的灵魂。你比我想得更远。”
林泽言的笑很淡:“我只是还没疯到拿自已下场去博资本的游戏。”
她盯着他的侧脸,想从他微微皱起的眉峰间,读出些许脆弱的渴求。可这道身影还是那样挺拔,像积存风暴的夜,稳稳地扛在命运孤岛之巅。
“其实你有更激进的选择。”
“但太激进的路很短,婉如。”他终于坦白。
会议桌旁二人相对而坐,桌面上留下一地杂乱草稿和签过字的合约。
短促敲门声响起,林泽言回头。门外探进半张苍老而深邃的面孔。
“泽言。”
唐旭东声音极低,像一道裂开夜色的轻雷。身影笔挺,目光却柔和——那是资本圈盛传的“唐叔”,却难得看见他的这一面。
“唐叔。”林泽言压下心头的复杂,尽量让自已语调平缓。
唐旭东来了。他往里走,关上门,视线在二人脸上逡巡。
“辛苦了。”他随意地拉开椅子坐下,不动声色地观察合约,“资本的桌上,从来只有权力,没有感情。你这步棋让得漂亮。”
许婉如拧眉,难抑些许不安:“我们只是被逼到没得选。”
唐旭东点头,语气没太多波澜,“你们刚才表现得不错。但记住,资本游戏里,真正杀人的从不是明刀明枪,而是规则外的冷箭。”
他俯下身,指尖点了点合约末尾一行小字:“合通附加条款,第三方招商引入权。这不是个善茬。小心后手。”
林泽言眼中微光一闪,迅速回神。
“多谢唐叔提醒。”他回望合约,片刻间意识到:对方变相赋予自已引入新投资人的“权利”,其实是方便随时转让股权,甚至引狼入室。
唐旭东微微一笑,“资本场上,谁都不傻,谁都不干净。但记住——不要丢了本心,有些事,规则外才能逆转。”说罢,他拍了拍林泽言的肩膀,转身离开。背影在密不透风的会议室内拉得修长无比。
夜色更浓了。会场外依然是川流不息的灯火。林泽言和许婉如并肩走出会议室,风声卷过走廊的末端。
两人脚步几乎是无声的。
许婉如率先开口:“你信唐旭东?”
“他不是站在哪一边,而是看清所有人的那个人。”
“所以你信我,还是信资本?”
林泽言止步,侧身注视她。许婉如的轮廓逆着灯光,柔和却倔强。
“我信我们自已。”他的声音很轻却坚定,“资本只是工具,流向谁的手里、杀敌还是自伤,终究还是人让主。”
许婉如没再问。她抬头望着走廊尽头天台的那抹光,低低叹息:“可有时侯,人比资本冷。”
“所以才要留点温度。”林泽言轻声。
二人走到电梯口,沉默在喧嚣声外凝固下来。许婉如伸手,扣住林泽言袖角,像是一个微小却不容忽略的动作,仿佛想要从急流里抓住一丝稳定的存在。
电梯门开。里头亮光一霎打在他们脸上,那一刻,谁都未曾后退。
进了电梯,许婉如低头整理文件,忽然问:“你觉得秦峥今天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试探我和你的底线。”林泽言平静回应,“他不在乎我们答应谁的条件,只在乎我们是否妥协。”
许婉如嘴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他对你倒是格外用心。”
林泽言凝望电梯数字一点点攀升。秦峥是个强敌,但在资本的深海里,每一次得失都不是绝对输赢。他明白,这场游戏还远没有结束,甚至连最荒诞的剧本都未浮出水面。
下到楼下大厅,夜气扑面而来。广告墙依旧轮播起初自已团队写的企划案,刚才签下的合约仿佛早已成了昨日黄花。
人流穿梭不息,汇入这条城市的资本洪流里,不带一丝烟火的温存。
许婉如轻声道:“今天的胜利,算谁的?”
林泽言停步,在夜色中露出一个复杂的、不易察觉的微笑。
“归我们。”他看向渐远的人潮,眸子清澈透亮。
“归每一个,还敢为选择负责任的人。”
窗外,无数灯点早已升起在这座城市的霭霭夜色里。
而林泽言心头的风暴,正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撕裂平静,重新定义他们命运的分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