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身后的单元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屋里传出的尖叫和咒骂。
林远站在楼下,晚风吹过,带着城市特有的、混杂着尾气和尘土的味道。他抬头,看向六楼那个曾经被他称为“家”的窗户,灯火通明,一如往昔。
只是,那里再也和他没有关系了。
十年。
他用十年青春,在这座钢铁森林里,为别人盖了一座金碧辉煌的房子。而他自己,最后只成了一个笑话。
他不知道该去哪。
脚下的路通向四面八方,却没有一条是回家的路。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个孤魂野鬼,融进城市冰冷的车水马龙里。
霓虹灯闪烁,刺得他眼睛发酸。
周围是喧嚣的人群,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脸上挂着或疲惫或麻木的表情。这就是他奋斗了十年的地方。一个巨大的,吞噬人灵魂的牢笼。
他掏出手机,通讯录里几百个联系人,滑了半天,却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讽刺。
他划掉那些所谓的“朋友”和“同事”,最后,指尖停留在一个备注着“王胖子”的名字上。
王浩,他光屁股长大的发小,唯一一个还在老家渔村的朋友。
他犹豫了几秒,还是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对面传来一阵嘈杂的麻将声和王胖子含糊不清的大嗓门。
“喂?谁啊?胡了!清一色,给钱给钱!”
“是我。”林远的声音有些沙哑。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王胖子咋咋呼呼的声音。
“我操?林远?你小子可是稀客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是不是发大财了,准备请兄弟我搓一顿?”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林远那颗冰封的心,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胖子。”他深吸了一口气,“我……想回家了。”
电话那头的王胖子明显愣住了。
“回家?回碧波村?你不是在天海市混得好好的吗?有房有车有老婆孩子的,回来干嘛?”
“分了。”
“啥玩意儿分了?”
“什么都分了。”林远的声音依旧平静,“老婆跟人跑了,家没了。我现在……一无所有了。”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了死寂。
过了足足十几秒,王胖子的声音才重新响起,那股吊儿郎当的劲儿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压抑着怒火的凝重。
“那娘们儿……她真不是个东西!我早就跟你说过,她心眼太多,不像个安分过日子的!你他妈就是不听!”
王胖子的声音很大,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气。
“行了,现在说这些没用了。”林远打断了他,“村里……还有地方住吗?”
“废话!你家那老宅子不还在吗?虽然破了点,但收拾收拾总能住人!你等着,我现在就去给你收拾去!”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你赶紧回来!怕个球!天海市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回来跟哥们儿一起出海打鱼,还能饿死你不成!”王胖子在那头骂骂咧咧,“赶紧的,买最近一班车票!到镇上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挂了电话,林远站在街角,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那股堵在胸口的巨石,仿佛被搬开了一角。
回家。
对,回家。
他打开手机地图,搜索了“长途汽车站”,然后迈开了脚步。这一次,他的步伐不再迷茫,而是异常坚定。
天海市长途汽车站,午夜时分依旧人来人往。
空气中弥漫着泡面和劣质烟草混合的复杂气味。林远在自动售票机上,买了一张去往“碧波镇”的车票。那是离他们村最近的一个站点。
候车大厅的塑料椅子冰冷而坚硬。
他抱着那件旧夹克,怀里揣着父母的相框,静静地等待着。周围的人都在打盹,或者低头玩着手机,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失魂落魄的男人。
凌晨一点,开往碧波镇的大巴车开始检票。
林远随着人流上了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车里味道很重,但他毫不在意。随着引擎的轰鸣,大巴车缓缓驶出车站,汇入了城市的车流。
窗外,高楼大厦的轮廓被灯光勾勒出来,繁华,却冰冷。
它们飞速地向后退去。
林远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像是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默剧。他看着自己奋斗了十年的地方,一点点从视野里消失。
没有不舍。
没有留恋。
只有一种解脱。
大巴车上了高速,城市的灯光彻底被黑暗吞噬。林远靠在冰冷的窗户上,终于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颠簸惊醒。
天已经蒙蒙亮了。
窗外的景象,早已不是什么高楼大厦,而是连绵起伏的青山和零星的农田。空气中,似乎都多了一股泥土的芬芳。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一股熟悉的、咸湿的味道,顺着车窗的缝隙钻了进来。
是大海的味道。
林远的心跳,没来由地快了几分。
车速越来越慢,路也越来越窄。最终,在一块写着“碧波镇”的破旧站牌下,大巴车停了下来。
“碧波镇,到了啊!下车的赶紧!”司机扯着嗓子喊道。
林远是唯一一个下车的乘客。
车门关上,大巴车喷出一股黑烟,扬长而去。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远处海浪拍打礁石的“哗哗”声,和海鸟清脆的鸣叫。
他站在路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股带着淡淡腥味的海风,涌入肺里,冲刷掉了他身上所有的疲惫和城市里的污浊气息。他感觉自己像是活了过来。
这里,才是他的根。
他沿着记忆中的小路,向着村子的方向走去。路边的野草长得很高,石板路上布满了青苔。这里的一切,都和他离开时没什么两样。
十分钟后,一个被青山和大海环抱的小渔村,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碧波村。
他回来了。
村口那棵巨大的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树下,几个老人正坐着闲聊。看到林远这个陌生面孔,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林远没有理会,径直走向村子深处,那栋属于他的老宅子。
房子已经很破旧了。
院墙是用石头垒的,上面爬满了藤壶。木头的大门,油漆早已剥落,露出里面腐朽的木色。门上,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宣告着这里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
林远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五味杂陈。
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家。
他伸出手,刚准备去推那扇虚掩的院门,身后,一个苍老而有力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小伙子,你找谁啊?”
林远闻声回头。
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硬朗的老人正站在不远处,肩上扛着一张渔网,手里还拎着一条活蹦乱跳的海鲈鱼。老人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神却依旧锐利。
看到林远的正脸,老人脸上的疑惑瞬间变成了震惊。
他手里的鱼“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你……你是……阿远?”老人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不敢置信,“林远?真的是你?你小子怎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