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片脱手的瞬间，门缝里那抹暗红骤然缩回，像退潮的血。
谢昭明没再伸手，左脚向后滑了半步，背脊抵上石壁。
右臂的麻意已经爬过肩胛，皮肤下仿佛有细针在游走，每一次心跳都推着毒往深处钻。
他没去碰药瓶，那只手反而缓缓探进衣襟内侧。
他知道，再试一次，门后的机关会更狠。可退，他娘等不了。
“前辈。”他开口，声音压得低，却没颤，“我不碰这门了。”
他顿了顿，手指从怀里抽出，掌心托着一块玉佩。
白玉螭龙盘身，底面刻着三字篆纹，边角磨得发亮，像是常年贴身携带。
油灯的光斜照上来，纹路清晰可见。
“我叫谢昭明，靖王世子。”他将玉佩举到身前，手臂微抬，不为自保，反倒像是献礼，“若你觉得这是假的，尽可以毁了它，连我一起。”
石像没动。
可空气里那股沉压变了。
不是放松，而是凝住，像猎手盯住猎物的最后一刻，不再扑，先看它怎么走。
沙粒从地面浮起，一缕细流卷向玉佩，轻轻托住它，悬在半空。
玉佩转了个面，螭龙纹正对石像双眼位置。
“二十年前，靖王遣人探墓。”石像的声音响起，比之前缓了些，却依旧冷，“所持玉符，与此不同。”
谢昭明点头：“那是调兵令符。这是世子信物，代代单传，不入兵权。”
他抬起左手，指尖指向玉佩侧缘一道细痕：“七岁那年，我在马场坠马，玉佩磕在石阶上。府志里记过一笔，若你不信，可查西苑旧档。”
沙流微颤，像是在摩挲那道旧痕。
片刻，玉佩被轻轻送回他手中。
“你若说谎，不会知道这细节。”石像的声音低了一度，“且你那青铜凿上，也有同样的螭纹刻印。我早看见了。”
谢昭明没应声。他把玉佩收回内襟，动作慢，却稳。
右臂的青灰已经蔓延到锁骨下方，呼吸略沉，但他没去解布条，也没再摸药瓶。
他知道，现在拼的不是机关术，也不是胆量。
是信。
“你既认得那纹，也该知道靖王府的规矩。”他靠着墙，站直了些，“世子信物，从不离身。若有人拿假的来，第一个死的就是他。”
石像沉默。
沙流缓缓落回地面，红光未灭，却不再逼人。
那双石眼盯着他，像是在重新打量一个已知轮廓的人。
“信物属实。”石像终于开口，“你确为世子。”
谢昭明没松劲。他知道，这才刚开始。
“可灵犀草不是寻常药。”石像声音沉下，“它生百年，只长一株，采则墓气崩。我守此地百载，从未轻动。”
谢昭明点头：“我知道。”
“你说救母，可谁不是为‘救’而来？”石像声音冷了半分，“有人为权，有人为寿，嘴上都说得动听。”
谢昭明没辩。他只是抬起左手，解下肩头的工具包，轻轻放在脚边。
然后是匕首，从腰间抽出，横搁在石砖上。
最后，他将油灯推远了些，火光晃了晃，映出他脸上一层薄汗。
他没再带任何工具靠近。
“你要证据？”他看着石像，“我已经把命押在这儿了。若你不信，我现在就走，不碰这门一下。可若你信我一回——”他顿了顿，“我只求一个机会，说清楚。”
石像没应。
沙粒又浮起，绕着他的脚边转了一圈，像是在丈量他的动作范围。
然后，那声音再度响起，低而稳：“你既懂机关，可知这墓中有一处‘断枢殿’？”
谢昭明一怔。
“机关损毁百年，无人能修。”石像继续道，“若你能修，我便信你诚意。”
谢昭明笑了下，笑得牵动右臂，眉头一拧。
“前辈好算计。”他喘了口气，“拿个死局来试我？”
“不是死局。”石像声音不动，“是试心。”
谢昭明没立刻答。他低头看了眼右臂，青灰的痕迹还在爬，毒已入经络，再拖一个时辰，整条手臂就废了。
可他知道，对方不会给他解药——除非他答应。
“若我修了，你反悔呢？”他抬头，目光直对石像双眼。
“我守墓百年。”石像声音低沉，“未失一诺。”
谢昭明盯着它，足足三息。
然后，他抬起左手，从工具包夹层摸出一枚铜片。
边缘磨得发亮，纹路与门上相似，却方向相反。
他没再往门缝里试，而是将铜片翻了个面，轻轻放在掌心。
“断枢殿在哪？”他问。
“东廊尽头，第三道门。”石像答。
谢昭明点头，弯腰捡起工具包，动作慢，但没停。
他将铜片收好，匕首也收回腰间。
油灯重新拎起，火光映在他脸上，照出一层疲惫，却没退意。
他知道，这不只是修机关。
是赌。
他一步步朝东廊走，右臂垂着，几乎抬不起来。
脚步声在墓道里回荡，沙粒偶尔从墙角滑落，像是有人在暗处数着他走的步数。
转过主墓室的弯角，一条窄道延伸出去，石壁上每隔几步就嵌着一块黑石，像是某种标记。
他没停，也没看。
他知道，现在不能回头。
走到第三道门前，他停下。
门比主墓室的小，却更厚。
石面刻着半幅机关图，残缺不全，像是被什么硬物刮过。
他蹲下身，手指抚过刻痕，眉头渐渐皱紧。
这不是普通的破损。
是人为毁掉的。
他从包里摸出一张薄纸，铺在地上，又取出炭笔，开始临摹门上的残图。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
他一边画，一边低声念着：“三轴联动，逆齿轮嵌套……缺的是中枢锁环……”
话没说完，右臂突然一抽，整条胳膊猛地一沉。
他咬牙撑住，左手扶地，才没倒下。
冷汗从额角滑下，滴在纸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他没擦。
他知道，时间不多了。
他继续画，动作更快。
炭笔在纸上划出几道虚线，补全了缺失的结构。
然后，他从工具包里翻出几枚小铜件，一一比对。
“若要修，得先找到原配的锁环。”他抬头，看向门后幽深的殿内，“里面还有残件吗？”
石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知何时已随他到了此处：“有。但百年无人入内，机关未启，亦未毁。”
谢昭明站起身，转身面对石像：“那我进去。”
“你中毒未解。”石像道。
“我知道。”他抬了抬右臂，“可若我不进，谁进？”
石像沉默。
片刻后，沙流从地面升起，卷向门侧一块凸起的石钮。
沙粒缠绕其上，缓缓转动。
门内传来低沉的机括声，像是沉睡的兽被唤醒。
门，开了条缝。
谢昭明没动。
他看着那道缝，知道里面不止有机关残件。
还有试炼。
他抬起左脚，跨过门槛。
就在他右脚即将跟进的瞬间，石像的声音落下：“若你动其他东西——”
他回头，打断它：“我只为修机关。”
然后，右脚落下。
门内，一道黑影扫过他的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