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赣州杂货铺 > 第6章
林守仁那双精明的眼睛在苏女士和她紧抱的盒子上来回逡巡,像是在评估一件突然出现的、可能有利可图的商品。他肥胖的身体非但没有让开,反而又往前凑了半步,几乎挡住了苏女士看向林守业的视线。
“哥,这哪位啊?没见过啊。”他拖着长音,语气里的探究毫不掩饰。
林守业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眼神冷硬地刮过弟弟的脸,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驱赶:“守仁,你没别的事就先回去。我这里有客。”
“客?”林守仁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这破店还能有什么正经客…”他的话在林守业骤然变得锐利如刀的目光下噎住了。他似乎这才意识到哥哥是认真的,而且是一种他很少见过的、带着某种底线的认真。
他悻悻地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神神秘秘的”,终于不情不愿地往旁边让了让,但也没走,就靠在门口的货架旁,摆明了要看热闹。
林守业不再理会他,转向苏女士时,语气重新变得缓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苏女士,别站门口,里边请。”
苏女士怯生生地点点头,像是受惊的鸟儿,脚步轻飘地跟着林守业走向柜台后方那片更显昏暗的区域。经过林守仁身边时,她下意识地将怀里的盒子抱得更紧,几乎要嵌进身体里。
林晚照的心跳得厉害。她屏住呼吸,假装继续整理那堆永远也整理不完的作业本,耳朵却竖得尖尖的,眼睛的余光紧紧追随着父亲和那位苏女士。
柜台后侧的空间比前面更窄,只容得下一把旧椅子和父亲的那张老藤椅。林守业示意苏女士在旧椅子上坐下,自己则坐回藤椅里。他将那盏悬着的节能灯稍微拉低了些,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那一小片区域,将两人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模糊的光晕中。
“苏女士,您…”林守业的声音压得很低,林晚照需要极力去听。
“林老板…”苏女士开口,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和颤抖,她似乎努力想保持镇定,但效果甚微,“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来求您…”
她将那个深蓝色的天鹅绒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膝盖上,手指一遍遍摩挲着盒子的表面,仿佛那能给她带来一丝勇气。
“您别急,慢慢说。”林守业的语气是一种林晚照从未听过的沉稳和…专业?仿佛他经常处理这类事情。
“是…是我儿子…”苏女士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慌忙用手背去擦,声音破碎,“他…他出了车祸,很严重…还在ICU…医生说,就算醒过来,后续的康复…也需要很大一笔钱…”
她吸了吸鼻子,强忍着巨大的悲痛:“我们家…情况本来就不好,他爸去得早…我…我实在凑不出那么多…亲戚朋友能借的都借了…房子又一时半会儿卖不掉…”
林守业沉默地听着,没有插话,只是微微颔首,表示他在听。
“这个…”苏女士终于颤抖着双手,打开了那个天鹅绒盒子。
即便光线昏暗,林晚照也看到了一抹璀璨夺目的流光闪过。
盒子里衬着黑色的丝绸,上面躺着一枚胸针。主体是铂金材质,设计成缠绕的藤蔓状,藤蔓间镶嵌着细密的碎钻,众星捧月般托着一颗主石——那是一颗个头不小的蓝宝石,色泽是极为纯正的皇家蓝,在昏黄光线下依然折射出深邃而浓郁的光芒,美得惊心动魄。
林晚照即便对珠宝再不了解,也能看出这绝非寻常之物。其价值,恐怕远超赵阿婆的那块翡翠平安扣。
“这是我祖母留下来的…”苏女士的声音带着无尽的不舍和痛楚,“是我唯一值钱的东西了…林老板,我知道您这里的规矩…我想…我想把它押在您这儿…”
林守业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那个胸针上,仔细端详了片刻。他没有立刻去碰触,眼神里没有贪婪,只有一种审慎的评估。
“苏女士,”他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稳,“您想典当多久?想换什么?”
“我…”苏女士咬了咬苍白的下唇,泪水再次盈满眼眶,“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好…医生也说不好…林老板,我不贪心,我只求…只求能换到足够治好他伤的钱…期限…您看能多久就多久,等我以后攒够了钱,一定来赎!”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母亲绝望之下的恳求,听得林晚照鼻子发酸。
林守业沉默了片刻。柜台后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靠在门口货架上的林守仁都看得有些发愣,小眼睛死死盯着那枚蓝宝石胸针,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惊叹和算计。
就在这时,林晚照的眼角余光再次捕捉到了异动。
柜台角落,那把老算盘。
最右边一列,从下往上数的第二颗算珠,极其轻微地、自主地向上跳动了一格!
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却像重锤敲在林晚照的心上。
她猛地扭头看去。
算珠稳稳地停在了“上”位,如同一个无声的裁决。
几乎同时,林守业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目光几不可察地瞟了算盘一眼,随即收回。他看向泣不成声的苏女士,轻轻叹了口气。
“苏女士,您这件东西,价值不菲。”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按规矩,我可以给您这个数。”
他没有说出具体数字,而是伸出手,在柜台桌面上极快地比划了一个手势。
苏女士看着他的手势,红肿的眼睛猛地睁大,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随即是巨大的、如释重负的激动,眼泪流得更凶:“够…够了!足够了!谢谢!谢谢您林老板!”
林守业微微摇头:“不必谢我。规矩如此。您确定要典?典期之内,若无力赎回,此物便归铺子所有,再无瓜葛。您可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典!”苏女士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仿佛生怕晚上一秒就会失去救儿子的一线生机。她颤抖着双手,将天鹅绒盒子推向林守业。
林守业这次没有犹豫,他伸出手,却没有直接去拿那枚璀璨的胸针,而是从柜台下拉出那个带锁的小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叠看起来颇为古旧、泛着微黄的空白纸张,和一支造型古朴的毛笔。
他铺开一张纸,毛笔蘸了不知何时磨好的墨——林晚照根本没看到他磨墨——然后悬腕,以一种极其古老而郑重的方式,在纸面上书写起来。字迹是竖排的,夹杂着一些她看不懂的符号。
林晚照看得目瞪口呆。这一切,都透着一股穿越时空般的诡异感。
写完,林守业吹了吹墨迹,然后将那张纸推向苏女士:“按个手印吧。”
苏女士看也没看——或许根本无心细看——便用拇指沾了印泥,在那张诡异的“当票”下端重重按了下去。
鲜红的手指印,如同一个决绝的烙印。
林守业仔细地将那张当票对折,再对折,最后塞进一个同样古旧的小信封里,递给苏女士:“收好。赎当时凭此为准。”
然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合上天鹅绒盒子,将它和赵阿婆的那块平安扣一起,锁进了那个小抽屉。
整个过程,庄重,神秘,又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冷酷。
苏女士紧紧攥着那个小信封,像是攥着儿子的命。她千恩万谢地站起身,对着林守业深深鞠了一躬,这才抹着眼泪,脚步虚浮地匆匆离开了杂货铺,甚至没有再看一眼那枚她祖传的蓝宝石胸针。
铜铃轻响,店内重归寂静。
一直靠在门口冷眼旁观的林守仁此时终于直起身,咂摸着嘴,摇着头,脸上是一种混合着讥讽和不可思议的表情。
“啧啧啧,哥,我真没看出来啊!你这破店…原来做的竟是这种‘杀人放火金腰带’的生意?那娘们一看就是急疯了,那蓝宝石…嘿!你就给人那么点钱?这比放银子钱还狠啊!”
林守业猛地转过身,一直压抑着的怒火终于在他眼中迸射出来。
“林守仁!”他声音低沉,却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