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像在刀尖上滚。圆心守着那点“药盐”,像守着一窝烫手的蛋。她反复提纯,刮了又溶,溶了又晒,指甲缝里嵌满咸涩的晶体,眼睛熬得通红。京云洲依旧早出晚归,带回的猎物少了,柴火也少了,有时深夜才归,带着一身露水和摸不清来源的、极淡的血腥气,或是泥土草叶刮擦的新痕。他不问,她也不说,两人之间绷着一根无声的弦。
集日那天,天未亮透就动身。陇州府比石臼镇大了何止十倍,青石城墙巍峨,城门守卒持枪而立,眼神扫过进城的人流,带着惯有的倨傲和审视。圆心下意识缩了缩,她穿着京云洲一件改小的旧衣,头发勉强挽起,脸上还刻意抹了点灰,混在人堆里,像个不起眼的乡下丫头。京云洲走在她前半步,姿态如常,仿佛只是带个帮工来卖山货,但他宽阔的肩背无形中隔开了大部分拥挤和窥探。
集市喧嚣鼎沸,人流摩肩接踵。京云洲没去那些热闹的货摊区,反而引着她穿街过巷,拐进一条相对清净的街道,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药草苦香。几家气派的药材铺面坐落于此,伙计穿着干净布衫,慢条斯理地晾晒、分拣药材。
京云洲在一家名为“济世堂”的铺子对面巷口停下,目光扫过那块黑底金字的招牌,以及门口停着的几辆装饰讲究的马车。“在此等着。”他低声吩咐,声音被市井嘈杂淹没,“看我手势。”
圆心攥紧了怀里那个用干净软布包着的小盐包,手心汗湿。她看着京云洲理了理本就整齐的衣襟——他今日换了件半新的深色布袍,竟显出几分不同于猎户的挺拔——径直走向济世堂。
他没进正门,反而绕到侧边一道供伙计进出的小门,对一个正搬药箱的伙计低声说了句什么,递过去一个小巧的、看不清模样的东西。那伙计愣了一下,打量他几眼,接过东西转身进去了。
不过片刻,一个穿着绸衫、管事模样的人跟着伙计出来,目光狐疑地落在京云洲身上。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那管事眉头越皱越紧,不时摇头。京云洲面色不变,又说了句什么,手指极快地在袖中做了个隐蔽的手势,朝圆心这边示意了一下。
圆心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过去。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怯懦又带着点乡下人的执拗,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布包,层层打开,露出里面雪白细腻的盐末。
“管、管事老爷,”她声音发颤,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怕,“您行行好,看看这个……俺们山里偶然得的,老人说……说吃了能强筋骨,不得病……”
那管事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原本要挥手赶人,目光却猛地被那盐的成色吸引住了。他捏起一小撮,凑到鼻尖闻了闻,又小心地用舌尖尝了尝,脸上的不耐逐渐转为惊异。
“这是何物?何处得来?”他压低声音,眼神锐利起来。
“就……就是山里的一种石头化的……祖宗传下的地方,不多,金贵得很……”圆心按照事先编好的说辞,磕磕巴巴地重复。
管事眼神闪烁,盯着那盐,又看看一脸“憨厚”的京云洲和“怯懦”的圆心,沉吟不语。私盐是杀头的罪,但这品相……他从未见过。若真有什么奇效……
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带着几分好奇和商人的精明:“哦?什么好东西,让李管事这般为难?”
一个穿着锦缎长袍、体态微胖的中年男人从一辆马车上下来,摇着一把折扇走过来,身后跟着个小厮。他目光掠过圆心手里的盐,咦了一声,直接伸手沾了点品尝,眼睛顿时亮了。
“好纯的咸味!竟无苦涩!李管事,你们济世堂何时开始琢磨起盐道了?”
李管事脸色微变,连忙拱手:“刘老板说笑了,不过是两个乡野之人拿来些稀奇玩意儿……”
那刘老板却不再理他,直接看向京云洲和圆心,笑容可掬:“这‘药盐’,你们有多少?开个价。”
圆心手心全是汗,看向京云洲。京云洲微微垂眼,语气平淡:“稀少,难得。十两,一斤。”
李管事倒吸一口凉气。刘老板脸上的笑容也僵了僵。十两银子,够寻常人家吃用一年了。
“小兄弟,这价未免……”刘老板摇着扇子。
京云洲不再说话,只伸手,示意圆心将盐包收起。动作干脆,没有丝毫犹豫。
“且慢!”刘老板合上扇子,“五两!我都要了!”
京云洲摇头。
“八两!最高了!”
京云洲依旧沉默,那沉默本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他拉起圆心的手腕,作势欲走。
“好好好!十两就十两!”刘老板一跺脚,像是吃了天大亏,眼里却闪着光,“现银结算!你们还有多少?我全要了!但话可说前头,若没那效用,我可要寻你们的!”
最终,那不到一斤的“药盐”换来了八两雪花白银——刘老板身上没带够现银,硬是扣下了二两。沉甸甸的银块揣进怀里,圆心感觉那块皮肤都被烫得生疼。
走出那条街,喧嚣重回耳膜,圆心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后背一片冰凉,才惊觉早已被冷汗湿透。她看向京云洲,他面色依旧平静,只在无人注意时,极快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眼神锐利如鹰。
回程的气氛更加沉闷。那八两银子像块烧红的铁,揣在谁怀里都不安生。京云洲的脚步更快,几乎是在赶路。
然而,刚走出陇州府城门不到三里,经过一片僻密的树林时,京云洲猛地停下脚步,手臂一横,拦住了圆心。
前方路上,歪歪斜斜站着三个汉子,堵住了去路。为首一个满脸横肉,抱着胳膊,嘴里叼着根草茎,眼神不善地上下打量着他们。后面两个,一个瘦高,眼神躲闪,一个矮壮,手里掂量着一根粗木棍。
“两位,从州府发财回来啊?”横肉汉子啐掉草茎,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哥几个手头紧,借点银子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