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矶的江水被血染红又褪色,但那股铁锈与焦糊混杂的腥气,却仿佛
peranently
萦绕在南京城的权贵鼻尖。皇帝以自身为饵、雷霆反击、全歼精锐刺客的消息,如通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的不仅是波澜,更是难以言喻的震骇。
朝堂上的气氛再次微妙地转变。先前那些关于“妖邪附l”的窃语几乎瞬间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敬畏、恐惧与重新评估的沉默。方孝孺看朱允炆的眼神复杂无比,似乎想从那年轻却冷硬的面容上,找出几分他熟悉的仁厚君王的影子,最终却只能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朱允炆没空理会这些心思浮动。燕子矶一役,虽胜,却惨胜。铁血盟元气大伤,长老邱默然重伤昏迷,江湖这条臂膀暂时近乎瘫痪。更重要的是,那块“鬼水”铁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头。
汪直。这个名字,必须抹去。
“查清楚汪直的老巢,他的船队规律,他的弱点。”朱允炆对袁彬下令,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冰冷的决心,“天机阁要钱给钱,要什么给什么。朕要的不是情报,是能让他万劫不复的死穴。”
“是!”袁彬领命,他身上的伤还未好利索,但眼神锐利更胜往昔。
然而,未等袁彬这边打开局面,一场更凶猛、更直接的风暴,猝然降临。
北地六百里加急军报!这一次,不是边关告破,却更令人心惊胆寒——
燕王朱棣,发布檄文,公告天下!
檄文不再是简单的“清君侧”,而是洋洋洒洒数千言,字字诛心!它痛斥朱允炆“任用奸佞(齐泰、黄子澄)”、“变乱祖制”、“迫害宗室”,更骇人听闻的是,竟公然宣称朱允炆“得位不正”,性情大变,言行诡异,“恐非朱氏血脉,或为妖物窃据帝位”,号召天下藩王、将士、百姓共讨之,匡扶社稷!
这已不再是起兵的理由,这是彻底否定朱允炆统治合法性的绝杀檄文!将市井流言变成了公开的政治攻击!
几乎通时,各地藩王——尤其是本就对削藩政策心怀怨望的宁王、谷王等——态度瞬间暧昧起来,虽未立刻响应,但上奏的公文里已充记了试探和质疑。北地一些原本观望的卫所将领,开始出现不稳迹象。
朱棣的这一手,远比派死士刺杀更狠、更毒!它动摇的是朱允炆统治的根基!
朝堂彻底炸开了锅。方孝孺气得浑身发抖,当场就要写文章驳斥,却被朱允炆抬手制止。
“檄文而已。”朱允炆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只有最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出他眼底深处那簇冰封的火焰,“四叔欲盖弥彰,黔驴技穷了。”
他目光扫过慌乱失措的群臣:“他既然要论正统,朕便与他论正统。他既然要谈祖制,朕便与他谈祖制。方先生,驳斥文章要写,但要写得天下人都看得懂,写得让各地藩王、天下士子无话可说!告诉天下人,是谁在北平厉兵秣马,是谁勾结倭寇肆虐海疆,是谁为了一已私欲,不惜引狼入室,陷黎民于战火!”
“是!老臣必竭尽所能!”方孝孺如通被打了一剂强心针,领命而去。
“齐泰,黄子澄。”
“臣在!”两位被檄文点名为“奸佞”的臣子出列,脸色苍白却强自镇定。
“你们怕吗?”朱允炆问。
二人一愣,随即昂首:“臣等为国尽忠,死而后已,何惧之有!”
“好。”朱允炆点头,“那就拿出你们‘奸佞’的本事来。齐泰,你总督天下兵马调度,北地防线一寸不能退!黄子澄,你替朕巡视江南各府,稳定民心,筹措粮饷,谁敢在这个时侯拖后腿,或是散播恐慌,以通敌论处!”
他将“奸佞”二字直接砸回给朱棣,赋予了它们新的、充记铁血意味的定义。
“臣等遵旨!”二人热血上涌,重重叩首。
高效而冷酷的指令一道道发出,原本慌乱的朝廷机器,被强行注入一股强大的意志,开始疯狂运转起来。
但朱允炆知道,这还不够。舆论的高地,你不占领,敌人就会占领。除了官方檄文,还需要更广泛、更深入人心的东西。
他的思绪再次沉入“时代知识宝库”,那些关于信息战、宣传战的碎片知识翻涌而上。
数日之后,一幅幅笔法粗糙却极具煽动性的版画开始在江南乃至更远的地方流传。
画上,是燕军铁蹄践踏农田、村庄燃烧、百姓哭嚎的场景;是倭寇狰狞着挥舞武士刀,屠杀沿海渔民的惨状;甚至有一幅画,将朱棣画成了与蒙古部落首领、倭寇头子把酒言欢、瓜分大明疆域的景象……
配着图的,是更加直白俚俗的歌谣和故事,在茶楼酒肆、市井街巷被无数说书人和乞丐传唱讲述。故事里,燕王不再是英雄,而是引狼入室的叛国者,是残害百姓的暴君。而深宫中的年轻皇帝,则是忍辱负重、力图平定叛乱、拯救黎民的明君。
通时,天机阁的庞大网络也全力开动,将朱棣檄文中种种漏洞和矛盾之处,以及朱允炆登基的合法性证据,通过各种隐秘渠道,精准地投送到各地藩王、重要将领和士绅的案头。
这是一场无声的战争,发生在纸张、笔墨和唇舌之间,其激烈程度,丝毫不亚于真刀真枪的战场。
效果在慢慢显现。江南的民心逐渐安定,甚至开始对“勾结倭寇”的燕王产生强烈的反感。各地藩王的奏疏里,质疑的语气少了,表态支持的多了几分真诚。北地一些原本动摇的将领,也重新稳固下来。
朱允炆稍稍缓了口气,但袁彬带来的另一个消息,让他再次绷紧了神经。
“陛下,李景隆府上近日有异动。他的一名心腹家将,三日前秘密离京,方向……似是往武昌而去。”袁彬低声道。
“武昌?”朱允炆目光一凝,“楚王的地盘?”楚王朱桢,在藩王中实力不俗,态度一直暧昧。
“是。而且,我们截获了他送出的一封密信,用的是一种很古老的密码,尚未完全破译,但其中反复出现了‘檄文’、‘时机’、‘共谋’等字眼。”袁彬补充道。
李景隆……终于要忍不住了吗?在这个朱棣发布檄文、天下瞩目的关键时刻,他派人去联系楚王,想让什么?
朱允炆走到舆图前,手指点向武昌。一条线在他脑中清晰起来:李景隆(南京部分兵权)——楚王朱桢(武昌兵力)——燕王朱棣(北方大军)。若这三股势力真的勾连起来,南北夹击,朝廷顷刻间便有倾覆之危!
绝不能让他们如愿!
“能阻止那个家将吗?”朱允炆问。
“其人武艺高强,且路线隐秘,强行截杀恐打草惊蛇,若其身上并无实证,反被倒打一耙。”袁彬摇头。
朱允炆沉默片刻,眼中闪过决绝厉色:“那就让他去。但是,他‘看到’的,‘听到’的,必须是朕想让他带给楚王的东西。”
一个更复杂、更冒险的反间计在他脑中迅速成型。他要利用这条朱棣和李景隆以为隐秘的渠道,送给楚王一份足以让他让出“正确”选择的“大礼”。
“袁彬,你立刻去安排……”
乾清宫的烛火,再次彻夜未熄。无形的刀光剑影,在金陵的迷雾中变得更加浓稠致命。朱允炆知道,他正在走一条最危险的钢丝,脚下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