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青玉案雾中忆吹箫 > 第9章
民国二十年,上海,秋雨裹着黄浦江的潮气,把霞飞路浇得透湿。随若忆收了伞,旗袍下摆沾着些泥水,像幅被泼了墨的工笔画。她刚从法租界的书店出来,怀里揣着的油印传单还带着油墨香,指尖触到纸页上“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字样时,街角忽然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
一辆黑色福特轿车斜刺里冲出来,轮胎碾过水洼,溅起的泥浆打在她米白色的披肩。没等她后退,车门被猛地拉开,两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拽住她的胳膊,一股蛮力将她扯了进去。“放开!”随若忆的声音冷得像碎冰,挣扎间,发簪滑落在脚垫上,乌发散下来,遮住了半张脸。
后座上坐着个穿香槟色西装的年轻男子,指间夹着支雪茄,烟雾缭绕里,他的眉眼带着股漫不经心的狠劲。“随小姐,别受惊。”他吐了个烟圈,声音里裹着笑意,却淬着冰,“铃木领事的大会缺位嘉宾,杜某替他请你去坐坐。”
随若忆心头一沉。杜临川,上海滩的“军火皇帝”,靠着倒卖枪炮发家,最近和日本人走得极近。今日铃木宗作的联日大会,她本要避着走,却偏偏撞进了网里。她摸了摸旗袍暗袋里的勃朗宁,枪身冰凉,像块压在心底的石头。
车窗外,街景飞速倒退。法租界在雨雾里若隐若现,那里正是举办大会的地点。随若忆闭上眼,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父亲随景要在会上“发言”的消息,她今早才从组织那里得知。那时她还在笔记本上写:“钻石计划启动,慕刃待命。”却没想,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闯进这场鸿门宴。
会堂里早挤满了人。水晶灯的光透过雨痕斑驳的窗,落在攒动的人影上,像撒了把碎玻璃。凌羡初靠在吧台边,指间转着杯威士忌,酒液晃出金红色的弧光。他今天穿了身米白色西装,领口别着朵猩红的玫瑰,像是从百乐门刚出来的纨绔子弟,这是“时豫”该有的模样。眼角的余光扫到入口处,他的指尖顿了顿。随若忆被杜临川半扶半拽地进来,旗袍领口歪了些,依旧挺直着背,像株被暴雨压弯却不肯折的兰,哪怕落入虎穴,眼底却不见慌乱,只余一层冰壳似的平静。
“时少,不去请那位小姐跳支舞?”杜临川不知何时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凌羡初笑了笑,把酒杯往吧台上一放,玫瑰色的唇瓣弯出浪荡的弧度:“杜老板的客人,我哪敢动?”“呵,时少说笑了。”杜临川眯着眼,打量着他,这位从北平来的少爷,出手阔绰,夜夜在赌场销金,偏生眼神里总藏着点说不清的东西,像藏在纨绔皮囊下的刀。
凌羡初没再接话,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主台后的门。铃木宗作的军火仓库线索,多半藏在这场会里。他今晚的任务,是摸清仓库的位置,顺带看看这位作为“联日大使”的随景,究竟在唱哪出戏。乐队忽然奏起《蓝色多瑙河》,宾客们成对步入舞池。随若忆被杜临川堵在角落,正不知如何脱身,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带着酒气的声音:“这位小姐,赏脸跳支舞?”
她回头,撞进凌羡初含笑的眼。他的睫毛很长,在灯光下投出淡淡的影,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随若忆指尖微动,她知道是他,北平凌家的长子,她的未婚夫凌羡初,亦是如今的时豫。“时先生不怕杜老板不高兴?”她声音很轻,像雨打芭蕉。
凌羡初伸手,掌心向上,玫瑰的香气混着酒气飘过来:“杜老板要的是场面,我给的是面子。”杜临川在一旁笑道:“时少既有雅兴,随小姐可别扫兴。”
随若忆将手放进他掌心,触感温热,指腹有层薄茧,那是常年握枪磨出的。两人步入舞池,他的手搭在她腰间,力度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稳。舞步旋开时,他凑近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像风拂过湖面:“后巷有车,三分钟后我引开守卫。”
随若忆的衣摆扫过他的皮鞋,她没有回头,:“铃木的人盯得紧。”“我知道。”他的呼吸落在她鬓角,“但你不该在这里。”旋转间,她瞥见主台上的幕布被拉开。随景站在聚光灯下,中山装熨得笔挺,神色平静。台下瞬间安静,只有雨打窗棂的声响。随若忆的心猛地一缩,像被什么攥住了。
“诸位!”随景的声音传开,带着些冷硬,“今日,我以联日大使的身份在此向各位宣告——”
台下顿时起了骚动。有人骂出声,有人往台上扔烟蒂,火星在雨雾里划出刺眼的线。随若忆看见前排一个穿长衫的老者气得浑身发抖,手里的拐杖往地上猛戳,红木的杖头磕出细碎的木屑。
“日本帝国的繁荣,与我中华的复兴,本是同源!”随景的声音陡然拔高,目光扫过台下的怒容,却没有丝毫动摇,“只有放下成见,携手合作,才能救中国于水火——”
“汉奸!”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随即更多的骂声涌上来,像涨潮的海水。随若忆的指甲掐进掌心,血腥味混着香槟的甜腻,在舌尖弥漫开来。她懂了,父亲这是在演一出戏,一出把自己钉在耻辱柱上的戏。可台下那些愤怒的眼神,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凌羡初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他看见随景领口别着的徽章,那是日本领事馆发的“合作勋章”,在灯光下闪着冰冷的光。
“时先生,舞步乱了。”随若忆的声音拉回他的神思。他低头,见自己的脚差点踩到她的衣角,连忙稳住步伐。舞池中央,杜临川正和日本领事的秘书谈笑风生,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着他们。
“铃木的军火,藏在吴淞口的仓库。”凌羡初忽然开口,声音混在乐曲里,“我需要确认具体位置。”随若忆的睫毛颤了颤。她知道这个情报,那是上海区委昨夜刚截获的密电。她抬眼,撞进他的目光,那双看似浪荡的眼睛里,藏着团火,和她见过的所有同志一样。可她不能认,至少现在不能。
“时先生对军火感兴趣?”她轻笑,语气带着几分调侃,“莫非想和杜老板抢生意?”他没接话,只是在旋转到阴影处时,迅速塞给她一张纸条。她攥在掌心,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面,是张简易的地图,上面用铅笔圈着个码头的位置。
主台上的演讲还在继续。随景说到“愿以余生,促成日中亲善”时,台下有人将茶杯掷在地上,瓷器碎裂的声音惊得乐队停了奏。随若忆看见父亲的背挺得更直了,像株在狂风里不肯弯折的竹。
休息室的空气里浮着陈年雪茄的闷味,与窗外飘进的雨气缠成一团,像块浸了水的棉絮,压得人胸口发沉。随若忆推开门时,随景正对着雨帘出神,背影在黄铜灯盏的光晕里,拓成幅线条苍劲的剪影,鬓角新添的白发,像宣纸上洇开的淡墨。
“父亲。”她轻唤,声音落进寂静里,惊起壁钟齿轮转动的轻响。
随景转过身,镜片后的眼睛先是一紧,随即漫上潮意。他刚要开口,随若忆已从旗袍暗袋摸出枚铜质菱形徽章,指尖捏着递过去,徽章上錾着半朵梅花,是上海区委的暗号。“慕刃向钻石报到。”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像雨打青石板的脆响。
随景的指腹触到徽章的棱纹,忽然有些发颤。此刻看她眼里的光,清凌凌的,带着股不容错辨的坚定,倒像他当年在苏州老宅的池边,看她蹲在石阶上,说“蜻蜓要自己挣开蛛网”时的模样。
“组织……”他刚要交代任务,走廊里突然传来军靴碾过地板的声响,硬邦邦的,像砸在人心上。随若忆几乎是本能地侧身,随景已拽着她往墙角的红木柜走——那柜子是前清遗留的老物件,雕花繁复,柜侧有道暗缝,刚好能藏下一个人。“进去。”随景的声音压得极低,掌心按在她后背,推她进去的瞬间,顺手将柜门上的铜锁扣搭住,留了道能透气的缝。
柜门刚掩上,休息室的门就被撞开了。铃木宗作带着四个卫兵闯进来,军刀在手里晃出冷光,刀面映着他那张布满横肉的脸,像幅狰狞的浮世绘。“随先生的戏,唱得真妙啊。”他的中文带着生硬的顿挫,军靴踩过地板,留下潮湿的鞋印,“以为披着‘联日’的皮囊,就能瞒过皇军的眼睛?”
随景背对着柜门,手悄悄摸向腰间——那里藏着把勃朗宁,是随若忆去年托人给他带的,说“父亲年纪大了,这东西轻便”。“铃木领事深夜闯我休息室,是想做什么?”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
“做什么?”铃木突然拔刀,刀身抵住随景的咽喉,寒气透过衬衫渗进来,“昨晚吴淞口仓库的事,你当我查不到?你的人动了皇军的军火,还杀了我的卫兵!”柜子里的随若忆屏住呼吸,透过雕花的缝隙,看见父亲的身子动了动,颈侧的青筋微微鼓起。她的手摸向暗袋里的枪,枪身冰凉,像块冻在掌心的玉。这把枪是组织给她的,说“慕刃要像手术刀,精准,致命”,她练了三个月,闭着眼都能摸到扳机的位置。
“说!你的同伙是谁?”铃木的刀又进了半寸,血珠顺着刀刃滚下来,滴在随景的中山装上,洇开一朵暗红的花。随景依旧沉默。他知道铃木在诈他,昨晚的行动是杭州区委的人干的,与上海区委无关,但他不能说,此刻多拖一秒,藏在码头仓库的同志就能多转移一批文件。
铃木的眼神陡然变得狠厉,手腕猛地用力,军刀眼看就要割破皮肤。随若忆的指腹扣紧扳机,透过那道缝隙,她看见父亲的目光似乎往柜子这边瞥了一眼,极快,却像道电流击在她心上。
“砰!”
枪声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震得柜顶上的积尘簌簌落下。子弹从雕花的空隙穿出去,正铃木宗作的眉心。他的眼睛猛地瞪圆,军刀“哐当”落地,人直挺挺地倒下去,后脑磕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卫兵们愣了一瞬,随即纷纷拔枪。随若忆猛地推开柜门,身体还没完全站直,已连着扣动扳机——三枪,分别打在最前面三个卫兵的手腕上。枪声混着卫兵的痛呼,玻璃柜里的古董花瓶被流弹击碎,青瓷碎片溅了满地,像撒了一地的星子。
“忆宝!”随景弯腰捡起地上的军刀,刀风扫过,劈掉了最后一个卫兵手里的枪。那卫兵转身要跑,随若忆已追上去,枪托砸在他后脑,人软倒在地。这时,休息室的门被再次推开。凌羡初站在门口,银灰色西装的左袖染着血,手里的驳壳枪还冒着轻烟。他显然是听到枪声冲过来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时,视线在随若忆握着枪的手上顿了顿——她的手指修长,握着枪时却稳得惊人,不像个刚杀了人的十七岁姑娘,倒像个久经沙场的老手。
凌羡初的枪口缓缓放下,视线从随若忆脸上移到随景身上,又落回随若忆紧握的枪上。随若忆的眸子清冷里带着股决绝,倒让他想起北平深秋的寒潭,表面结着薄冰,底下却藏着奔涌的暗流。
“钻石。”随若忆终于开口。
随景点头,指向随若忆:“她是慕刃。”
四个字落地的瞬间,休息室里突然静了。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风卷着黄浦江的潮气涌进来,吹散了硝烟味。随若忆慢慢松开握枪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凌羡初看着她,忽然笑了笑,伤口的疼痛让他蹙了蹙眉,眼里的浪荡却散了,露出些真实的暖意:“原来……是你。”
随若忆没有说话,只是将枪收回暗袋,指尖触到旗袍上未干的血迹,忽然觉得,这沪上的雨,终究是要洗去些什么的。
凌羡初靠在门框上,从西装口袋摸出一块手帕,递给随景,“铃木带了多少人?”他问,目光扫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军靴踩碎的玻璃碴在灯下发亮。
随景正从铃木的公文包里翻文件,见此接过手帕擦拭血迹,指尖划过张日文电报,眉头越皱越紧:“他说今晚有批‘特殊货物’到港,让杜临川亲自去接。”
“特殊货物?”随若忆走到父亲身边,目光落在电报上的假名上,指尖在“ロケット弾”(火箭弹)几个字上顿了顿,“是给十九路军前线的?”“不像。”凌羡初走过来,“日本人最近在浦东修了个秘密据点,这批货恐怕是运去那里的。”他从口袋里掏出张折叠的纸,展开来是张手绘的地图,上面用红笔圈着三个码头,“我查过,杜临川的船今晚只在汇山码头有动向。”
随景的指尖在地图上敲了敲:“汇山码头是公共租界地界,日本人不敢明着动,多半是幌子。”他抬眼看向随若忆,“你在码头的线人有消息吗?”“半小时前刚传来消息,说有艘挂着挪威国旗的货船,今晚十点靠杨树浦码头。”随若忆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船长是个日本人,叫松本,去年在新加坡倒卖过军火。”
凌羡初的指尖点在“杨树浦”三个字上:“这里是华界,杜临川的人在那边势力弱,适合动手。”他看向随景,“钻石同志,需要支援吗?”“不用。”随景摇了摇头,将电报塞进怀里,“上海区委的人已经在附近待命,你们两个去码头,我留在这里处理后事,顺便给杜临川透个假消息,引他去汇山码头。”
凌羡初扯了扯领带,,“慕刃同志,能借把匕首吗?”随若忆摸出把短匕递给他。那匕首是象牙柄的,雕着缠枝莲,看着像闺阁里的玩物,刃口却闪着寒光。“小心些。”她说道。
凌羡初接过来,没看匕首,反倒看了她一眼。灯光落在她半边脸上,睫毛很长,投下浅浅的影,倒像苏州园林里那些临水的窗棂,藏着些说不清的心事。
随若忆的脸微微发烫,别过脸去看窗外。雨已经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把对面楼房的影子投在湿漉漉的路面上,像幅被打湿的水墨画。“走吧。”凌羡初将匕首还给她,“再晚就赶不上船了。”
两人从休息室的侧门出去,沿着会堂后墙的阴影走。墙角的夹竹桃被雨打得落了满地,花瓣沾在随若忆的旗袍下摆,像落了些碎粉。“你怎么知道我是慕刃?”她忽然问,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凌羡初脚步没停,目光扫过巡逻的卫兵:“海利蒙特号上,你把密信藏在《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第43页,那是组织里常用的暗号。”他顿了顿,侧头看她,“而且,能在铃木拔刀时那么快开枪的,除了慕刃,我想不出第二个人。”
随若忆的心跳漏了一拍。原来他早就留意到了,那些看似漫不经心的对视,宴会上恰到好处的解围,都不是偶然。她想起刚才在休息室,他说“原来……是你”时的眼神,清凌凌的,带着点恍然大悟,又有点说不清的暖意,倒像她小时候在苏州老宅的池边,看他捞起那只被蛛网缠住的蜻蜓时的样子。
“你呢?”她反问,“你总说自己是北平来的纨绔,可你查军火的手法,老特工还熟。”凌羡初笑了笑,月光落在他脸上,把那股子浪荡气冲淡了些:“在家时被逼着学过些生意经,查账本查多了,看军火清单也觉得眼熟。”他没说的是,北平凌家的书房里,藏着他从十几岁就开始研究的军火图谱,那些被父亲视为“乱党之物”的东西,恰恰成了他如今最锋利的武器。
到了巷口,一辆黑色轿车正等在那里,司机是个穿短打的汉子,见他们过来,立刻拉开车门。“是老赵的车。”随若忆说,弯腰坐了进去。凌羡初跟着上车,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老周没多问,踩下油门,车子像条鱼似的滑进夜色里。车窗外,街景飞速倒退,霓虹招牌的光映在随若忆的脸上,明明灭灭的,像她此刻的心情。
“到了码头,你去引开守卫,我去货舱。”凌羡初从怀里摸出两把枪,递了一把给她,“这是勃朗宁M1906,比你那把轻便。”随若忆接过来,枪身小巧,握在手里刚刚好。“你怎么知道我用不惯?”她问。“猜的。”他看着她,眼里带着点笑意,“像你这样的姑娘,总该用些轻巧的东西。”
她没接话,只是低头把玩着那把枪。车过外白渡桥时,她看见黄浦江面上泊着艘货船,灯火通明,像座浮在水上的孤岛。“那就是松本的船。”老赵说,把车停在码头附近的阴影里。凌羡初推开车门,回头看了随若忆一眼:“小心。”
“你也是。”随若忆点头。
码头的守卫比想象中多。随若忆提着裙摆,从货箱后面绕过去,故意踢翻了一个铁桶。“哐当”一声响,立刻有两个卫兵朝这边走来。她转身就跑,放重发出声响,像在给身后的人引路。
跑到仓库拐角时,她忽然转身,抬手就是两枪,子弹打在卫兵脚边的木板上,惊得他们连连后退。“往这边跑!”她喊着,转身钻进另一条通道,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凌羡初趁着守卫被引开的空档,迅速溜到货船边。船身很高,他抓住悬梯上的铁链,悄无声息地爬了上去。货舱的门没锁,他推开门,一股铁锈和机油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堆满了木箱,上面印着“医疗器械”的字样,可他用匕首撬开一个,里面赫然是一排排火箭弹,弹身上的日文编号清晰可见。“果然在这里。”他低低说了句,从怀里摸出个小巧的相机,开始拍照。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他猛地转身,枪口对准来人——却是随若忆。
“你怎么来了?”他惊讶道。
“守卫被我引去西边了,暂时不会过来。”她走到他身边,看着那些火箭弹,眉头皱了起来,“这些东西要是运到前线,后果不堪设想。”“我已经拍下编号,回去就能查到它们的目的地。”凌羡初收起相机,“我们得尽快离开,松本随时可能回来。”
两人刚走到货舱门口,就听见甲板上传来脚步声,夹杂着生硬的中文:“谁在里面?”凌羡初迅速将随若忆拉到门后,自己则躲在木箱后面。松本带着两个水手走进来,手里拿着手电筒,光柱在货箱上扫来扫去。“刚才好像听到声音。”松本的声音里带着警惕。随若忆的手摸向腰间的枪,指尖刚碰到枪柄,就被凌羡初按住了。他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动,自己则悄悄从木箱后面摸出块碎木片,猛地朝另一边扔过去。
“在那边!”松本立刻带着人追过去。凌羡初趁机拉着随若忆往外跑,两人顺着悬梯滑下船,刚落地,就听见身后传来枪声,子弹擦着他们的头顶飞过,打在码头上的木桩上,木屑四溅。
“老赵的车在那边!”随若忆低声道,拉着凌羡初往阴影里跑。身后的枪声越来越近,松本的喊叫声也越来越清晰。跑到车边时,老赵已经发动了汽车,两人刚坐进去,车子就像箭一样射了出去。透过后视镜,他们看见松本站在码头边,气得连连跺脚,货船的灯光照在他身上,像个跳梁的小丑。凌羡初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口气。
凌羡初听见随若忆轻轻“嘶”了一声。低头一看,她的手臂被刚才的流弹擦伤了,血珠正顺着白皙的皮肤往下流,像条细细的红丝线。“你受伤了?”他的声音不由提高了些。“没事,小伤。”她想把手缩回去,却被他按住了。他拿出一个药瓶,拧开药水,小心翼翼地倒在她的伤口上,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疼吗?”他问。
“还好。”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他的指尖触到她皮肤时的温度,暖暖的,像苏州冬日里的阳光,带着点让人安心的力量。
车窗外,黄浦江的水在月光下泛着银辉,远处的外滩灯火璀璨,像串落在黑丝绒上的珍珠。凌羡初看着随若忆手臂上的伤口,忽然觉得,这沪上的夜,虽然布满了陷阱和杀机,却也藏着些意想不到的温暖。就像此刻,他和她,两个身负秘密的人,终于在这场风雨里,看清了彼此眼底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