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帝萧钰在金銮殿上那番石破天惊的言论,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瞬间炸裂了整个朝堂!余波所及,远不止于工部、户部两位尚书的倒台和淮扬赈灾的雷厉风行。
它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狠狠劈开了笼罩在皇权之上的那层温吞假象,露出了幼龙初生的、染血的獠牙!
朝野震动!百官惊骇!无人再敢将御座旁那个小小的身影视作无知孩童!“小皇帝深藏不露”、“太后娘娘教导有方”、“太上皇……”各种猜测、惊叹、畏惧、揣摩的目光在宫墙内外交织碰撞。
然而,这短暂的辉煌,在慈安宫内,却迅速被更沉重的阴霾所取代。
朝会后的次日,慈庆宫的旨意便如同冰冷的枷锁,套在了刚刚展露锋芒的萧钰身上。
旨意有三:
其一,小皇帝萧钰“天资颖悟,勤学不辍”,特加恩旨,着翰林院掌院学士并两位德高望重的帝师,每日辰时入慈安宫,为皇帝“开蒙讲经,授帝王之道”。
美其名曰“精进学业”,实则是将萧钰每日最宝贵的学习时间,从谢昭昭的“私塾”中彻底剥离!由太上皇的人亲自掌控思想源头!
其二,因小皇帝“龙体初愈”(萧钰前几日确实因换季偶感风寒,小咳了几声),为免“劳神伤身”,即日起,非经太上皇特许,暂停小皇帝临朝听政!
所有奏疏,由内阁先呈慈庆宫太上皇“览阅”,再送慈安宫请圣母皇太后“懿览”。萧钰彻底被隔绝在朝堂之外!
其三,为“全父子天伦”,太上皇甚念幼孙,即日起,每月朔(初一)、望(十五),小皇帝需移驾慈庆宫,陪伴太上皇用膳、叙话,并留宿一夜。
三道旨意,如同三道冰冷的铁闸,将谢昭昭精心构筑的“养成”空间瞬间压缩到了极致!尤其是最后一条“留宿慈庆宫”,这无异于每月两次将萧钰彻底从她掌控中剥离,送入太上皇的绝对领域!
这不仅仅是空间的隔离,更是对她精神控制权的赤裸裸剥夺!
谢昭昭接到旨意时,正对着铜镜梳妆。镜中映出她骤然冰冷、几乎要择人而噬的眼神。
她手中的玉梳“咔嚓”一声被生生捏断,断口刺入掌心,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断梳和她的衣袖。剧痛传来,却远不及心头那被撕裂般的愤怒和恐慌!
“好!好一个父子天伦!好一个太上皇!”她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带着血腥气。
萧彻的反击来得如此迅疾!如此精准!如此不留余地!他看穿了萧钰的锋芒源于她的“私授”,便釜底抽薪,掐断源头!他忌惮萧钰在朝堂的影响力,便直接剥夺其临朝资格!他洞悉了萧钰对她病态的依赖,便用“天伦”之名,强行制造裂痕!
慈庆宫之夜。
第一个“望日”(十五)很快到来。
傍晚,慈庆宫的步辇停在了慈安宫门前。来接萧钰的,是高无庸本人。他面无表情,姿态恭谨,眼神却如同鹰隼般锐利。
萧钰被陈嬷嬷打扮得整整齐齐,小小的龙袍一丝不苟。他站在殿门口,紧紧攥着谢昭昭的衣角,小脸上写满了不安和抗拒。
他习惯了夜晚在慈安宫,在“母后”冰冷但熟悉的气息下入睡(尽管常伴着噩梦)。去一个陌生的、充满太上皇威压的地方过夜,让他本能地感到恐惧。
“钰儿,”谢昭昭蹲下身,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手指轻轻拂过他紧绷的小脸,动作刻意放得极其轻柔,带着一种伪装的、令人心碎的脆弱,“去吧,皇祖父想念你。
去陪陪他老人家,要听话,知道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眼神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不舍”和“担忧”。
这刻意表演的脆弱,精准地击中了萧钰心中那根依赖的弦。
他看着“母后”眼中那抹“水光”(实则是她强忍怒火逼出的生理反应),小嘴一瘪,强忍着没哭出来,用力地点了点头:“儿臣……儿臣知道了。母后……您别担心。”他努力挺直小身板,想让自己看起来可靠一些,仿佛在保护“脆弱”的母后。
这一幕,落在高无庸眼中,他垂下的眼皮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最终,萧钰一步三回头地,被高无庸牵上了步辇。他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慈安宫门外的暮色中,也仿佛带走了谢昭昭强装的镇定。
殿门关上的瞬间,谢昭昭脸上的脆弱瞬间褪尽,只剩下冰冷的狰狞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空洞。
慈庆宫内,气氛与慈安宫的冰冷截然不同。
没有陈嬷嬷刻板的规矩,没有深夜烛火下的权谋毒药。
巨大的殿宇内灯火通明,温暖如春。晚膳并非奢华的御宴,而是几样精致的家常小菜,甚至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散发着甜香的桂花酒酿圆子——这是萧钰从未在慈安宫吃过的东西。
萧彻并未穿着威严的龙袍或常服,而是一身舒适的深紫色云纹便袍,发髻松散,少了几分迫人的威压,多了几分属于“祖父”的、刻意营造的平和。
他甚至亲自拿起玉箸,为萧钰夹了一块软糯的红烧肉。
“钰儿,尝尝这个,你父皇……小时候最爱吃这个。”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追忆和……某种引导。
萧钰小心翼翼地吃着肉,小口喝着甜汤,紧绷的神经在温暖的环境和从未体验过的“家常”氛围中,一点点放松下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似乎没那么可怕的“皇祖父”,听着他讲一些他从未听过的、关于他父皇萧珩幼年时的趣事(自然是经过筛选和美化的),小脸上渐渐露出了好奇和一丝懵懂的亲近感。
没有经史子集的考校,没有规矩礼仪的训导,只有轻松的闲谈,甚至还有一副精巧的九连环被当作礼物送给了他。
萧钰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包容的、甚至带着点宠溺的氛围里,忘记了慈安宫的冰冷,忘记了书案上的惩罚,也暂时忘记了……那个会逼着他深夜“看透人心”的母后。
夜深了,萧钰被安置在慈庆宫东暖阁。床榻柔软舒适,熏着淡淡的安神香。没有噩梦,没有惊醒,他在一种奇异的、放松的疲惫中沉沉睡去,小脸上带着一丝满足的恬静。
而在慈安宫,谢昭昭却彻夜未眠。
她独自坐在冰冷的凤榻上,殿内只留了一盏孤灯。
烛火跳跃,将她孤寂的身影拉长,投射在空旷的殿壁上,如同鬼魅。她手中紧握着那枚被捏断的、沾染着干涸血迹的玉梳断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锋利的断口。
高无庸白日里那看似无意的一瞥,萧钰被牵走时那强忍不安却努力“保护”她的眼神,还有此刻,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想象着萧钰在慈庆宫那温暖的氛围中安然入睡的模样……这一切都像毒蛇般噬咬着她的神经!
她太清楚萧彻的手段了!
那所谓的“温情”,是比冰冷的规矩和陈嬷嬷的监视更可怕的武器!它在瓦解萧钰对她病态依赖的同时,正在悄无声息地植入另一种情感——对“祖父”的孺慕,对“慈庆宫”这个安全港湾的向往!
“父子天伦……”谢昭昭低低地冷笑出声,声音在寂静的殿宇中显得格外瘆人,“好一个天伦!萧彻……你是要用这糖衣毒药,来腐蚀本宫千辛万苦才锻造出的‘利器’吗?”
她猛地攥紧手中的断齿,锋利的边缘再次刺破掌心,鲜血渗出,带来尖锐的痛楚,却让她混乱而焦灼的头脑获得了一丝病态的清醒。
不行!绝不能让萧钰的心偏向慈庆宫!他是她的!是她唯一的生路!是她对抗系统抹杀的唯一筹码!任何试图将他从自己身边剥离的力量,都必须被摧毁!
【任务倒计时:3287天……】
脑海中冰冷的提示音如同丧钟,敲碎了她最后一丝犹豫。
谢昭昭眼中燃起疯狂而冰冷的火焰。
依赖的根基开始动摇?那就用更深的恐惧和更强烈的控制来加固!
温情是毒药?那就用更残酷的现实来抵消!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慈庆宫的方向。那里灯火辉煌,如同温暖的巢穴,在她眼中却比地狱更可怖。
“萧钰……”她对着冰冷的夜色,无声地低语,如同恶魔的诅咒,“你以为那里是港湾吗?错了……那才是真正的虎穴!只有本宫这里……只有本宫,才能让你活下去!才能让你……成为真正的帝王!”
她转身,走向书案。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
她要为萧钰准备一份“特别的礼物”——一份关于他生母,那个卑微宫人“真正”死因的“调查报告”。报告里,将充满指向慈庆宫的、似是而非的“线索”和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测”。
她要让萧钰明白,这深宫之中,除了她谢昭昭,无人可信!所谓的“天伦温情”,不过是包裹着致命毒药的蜜糖!只有牢牢依附于她,只有成为她手中最完美的“作品”,他才能在这吃人的漩涡中活下去!
当第一缕惨白的晨光刺破黑暗,映照在谢昭昭冰冷而妖异的侧脸上时,那份浸透着阴谋与毒汁的“报告”已然完成。她看着墨迹未干的纸张,嘴角勾起一抹扭曲而决绝的弧度。
慈庆宫之夜,是萧彻的反击,却也彻底点燃了谢昭昭心中最疯狂的火焰。一场围绕着幼帝心灵的、更加隐秘也更加残酷的争夺战,在黎明到来之前,已然拉开了血腥的序幕。裂痕已经出现,而谢昭昭,将不惜一切代价,用最黑暗的手段,将这道裂痕,变成萧钰灵魂深处永远无法摆脱的、只属于她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