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门残矿后涌出的尸潮如黑水决堤,沈九霄左臂黑气已蔓延至肩胛,指尖发麻,罗盘悬在半空,血丝自裂痕中逆流回指尖,几乎凝滞。他左手死死抠住通道边缘,右臂无力下垂,铜钱剑仅靠腕部肌肉勉强握持。头顶月光自穹顶塌陷处斜切而下,投出三步宽的光斑,落在翻卷的尸群前,边缘一具僵尸脚步微顿,关节发出干涩的“咯”声。
张伯端立于尸堆之上,拐杖插地,七道黄符封锁前路,符火未熄,却已被尸群推得节节后退。他独目扫过沈九霄,又望向那道光斑,眉心竖纹骤然加深。沈九霄咬破下唇,血腥味冲入喉腔,他猛地将罗盘拍向地面,血珠顺裂痕滴落,渗入地砖缝隙。视野中,地脉蓝丝在月光照射处断续跳动,如同被剪断的丝线。
“你我皆为寻真相而来!”他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你师父的遗愿,能在这堆烂肉手里完成?”
张伯端未动。
但拐杖微微偏移,七道符火由横列转为弧形,逼退两具逼近的僵尸。沈九霄趁机翻身落地,右臂颤抖着将铜钱剑插入地缝,剑身震颤,引动地脉反冲。一股浊气自地底冲出,掀翻三具僵尸,尸群前冲之势为之一滞。
“月光断星轨。”沈九霄喘息着,双罗盘并举,左盘锁地脉流向,右盘逆推星位节奏,“它们靠星图同步行动,光一照,节奏乱了零点三息。”
张伯端终于开口,声音如砂石磨地:“东壁地势高,引廉贞煞撞过去,逼它们进光里。”
“你控地,我引阵。”沈九霄盯着他,“你若退步,我也不拦你走。”
张伯端冷笑,拐杖猛然抽出,左手甩出七道新符,呈扇形钉入东侧石壁。他残腿顿地,掌心符文浮现,地脉蓝丝骤然扭曲,如五岳压顶,轰然撞向东壁。石砖崩裂,整面墙体向内塌陷,尸群被气浪推搡,纷纷跌入月光区域。一具僵尸在光斑中抽搐,关节僵直,动作迟缓近半,后方尸群踩踏而过,将其压入尘土。
沈九霄瞳孔一缩。
机会来了。
他正欲调动罗盘残阵,逼尸群全数入光,忽见青铜门残框深处,一具披甲尸缓缓站起。其额心龟甲未碎,纹路完整,黑气缠绕如铠,踏出一步,光斑竟在其脚下自动退避,仿佛被某种无形之力驱散。它直扑沈九霄,速度远超其余尸群。
张伯端低喝一声,拐杖脱手掷出,五鬼倒悬扑向披甲尸双眼。那尸头一偏,五鬼扑空,撞入石壁,化作灰烬。但这一阻,已让沈九霄呛得半息。
他右手猛扯虎口旧疤,皮肉撕裂,鲜血喷涌而出,尽数滴入罗盘天权位裂痕。血符骤亮,地脉蓝丝逆流而上,缠绕披甲尸双足。尸身一僵,动作停滞一秒半。
“走!”张伯端暴喝。
沈九霄不退反进,翻滚至披甲尸侧翼,将罗盘按向地面星图断点。血丝如活蛇般钻入地缝,瞬间引爆地脉反冲。轰然巨响中,西侧通道石砖炸裂,烟尘冲天,碎石如雨落下。
张伯端单腿跃起,残腿为轴,旋身踢出七道黄符,封住披甲尸退路。符纸燃尽刹那,他已跃向新开裂口。沈九霄紧随其后,右臂剧痛,几乎脱力,铜钱剑在掌中滑动,剑柄已被血浸透。
两人冲入西侧通道,身后尸群被乱石阻隔,披甲尸在烟尘中低吼,却未追出。
通道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地砖湿滑,渗出暗红水渍。沈九霄靠墙喘息,左臂黑气未退,反而向心口蔓延。他低头看罗盘,盘面血丝已近乎枯竭,天权位裂痕中仅余一线暗红。
张伯端拄拐立于前方,独目回望,未语。
“你为何停手?”沈九霄哑声问,“方才那一击,你本可杀了我。”
张伯端沉默片刻,拐杖轻点地面:“你父亲当年,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沈九霄心头一震。
“他没杀我。”张伯端声音低沉,“那晚火场,他把我推出去,自己留下断后。我回来时,只捡到这块龟甲。”他伸手探入腰间,取出半枚嵌入皮肉的龟甲碎片,边缘血肉翻卷,黑气缭绕,“他说,若有人持罗盘前来,便将此物交出——可你来得太晚。”
沈九霄盯着那碎片,喉结滚动。
“你不信?”张伯端冷笑,“那你可知,你罗盘上的二十四道裂痕,为何全在天权、玉衡、开阳三宫?”
沈九霄呼吸一滞。
“那是你父亲最后布下的封印阵眼。”张伯端缓缓道,“他用血脉钉死三宫星位,才挡住门后那东西三十年。如今阵破,尸出,门后之物……也快醒了。”
沈九霄抬手抚过罗盘裂痕,指尖触到天权位的凹陷。那弧度太过规整,不似损毁,倒像是被人剜去一块。
“你到底是谁?”他低问。
“翠华山地火暴动那年,我逆引地脉,想把她带回来。”张伯端声音忽然沙哑,“师门说我疯了。可你父亲说——‘执念不分对错,只问值不值’。”他顿了顿,“他帮我掩了踪迹,自己却背上罪名。三十年前,他没死在火场,是自愿进去的。”
沈九霄脑中轰然。
“进去?进哪里?”
“门后。”张伯端抬手指向来路,“那不是封印,是通道。通往龙脉断裂处的通道。你父亲钉死三宫,不是为了镇压,是为了拖延——拖到有人能接下这盘棋。”
沈九霄踉跄后退一步,背抵石壁。
“那你呢?”他盯着对方,“你找萨满大巫遗骸,是为了复活她?”
张伯端独目微颤,未答。
远处传来石块滚落声,通道深处有气流涌动,带着腐铁与檀香混合的气息。沈九霄猛然抬头,罗盘指针微颤,天权位裂痕渗出新血。
“它们追来了。”他说。
张伯端转身,拐杖点地:“走,还是战?”
“走。”沈九霄收罗盘入怀,右手握紧铜钱剑。剑柄湿滑,血从虎口滴落,砸在地砖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两人沿通道疾行,地势渐低,空气愈发潮湿。沈九霄左臂黑气已至锁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他不敢停下,不敢回头,只凭罗盘残存的感应辨识方向。
不知行了多久,前方出现岔路,三条通道呈品字形展开。沈九霄将罗盘贴地,血丝微弱,仅能映出中间通道的地脉蓝丝呈断续状,似被什么力量截断。
“走中间。”他说。
张伯端未动。
“你确定?”他问,“中间那条,通向地窖。”
沈九霄一顿。
地窖——封印源。
他想起密室中黑雾渗出的方向,想起地脉闭环形成的“囚龙锁”格局。若门后是通道,地窖便是锁眼。
“正因如此。”他咬牙,“它要出来,必经此地。”
张伯端盯着他,良久,拐杖轻点地面:“你比你父亲狠。”
沈九霄未答,已迈步走入中间通道。
通道尽头是一扇石门,门上刻着残缺星图,天权位空缺,与罗盘裂痕完全吻合。沈九霄将罗盘按上缺口,血丝流入,石门缓缓开启。
门后是地窖。
月光自顶部破洞洒下,照在中央石台上。台上摆着一具棺椁,椁面刻满龟甲符文,与将军卫尸胸甲上的星纹同源。棺盖半开,黑气缭绕,隐约可见一具干尸盘坐其中,额心嵌着一枚完整的龟甲,纹路与沈九霄罗盘上的裂痕严丝合缝。
沈九霄瞳孔骤缩。
那是他父亲的罗盘——完整版。
他向前一步。
石台四周,十七具僵尸缓缓站起,围成一圈,关节僵直,却无攻击之意。它们面向棺椁,如守陵卫。
张伯端突然伸手,按住他肩头。
“别过去。”他说,“那不是你父亲的遗骸。”
沈九霄抬头。
“那是你父亲钉下的锚。”张伯端声音低沉,“用来锁住门后之物的——活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