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九霄的手指刚触到镜面般的人影,那轮廓便如烟散去。藏青长衫、铜钱腰带、额发右梳——连左眼下那粒泪痣都一模一样,可就在他抬手欲抓的瞬间,对方瞳孔裂开六角星芒,身形骤然扭曲,化作一缕黑气钻入石壁缝隙。
通道恢复死寂。
他僵立原地,掌心残留一丝阴寒,像是被某种活物舔过。罗盘贴在胸前,裂痕中的黑血不再蔓延,却仍在缓慢搏动,与脚下青铜板的节奏同步。他低头,发现方才那人影站立之处,地面符文正悄然翻转,原本倒悬的紫微垣星位,此刻竟与头顶石缝透下的月光遥遥呼应。
他后退半步,足尖避开一块凸起的铜板。板下搏动再次传来,比之前更清晰,像有东西在下面呼吸。他咬牙,将罗盘移至左手,右手握紧铜钱剑,剑柄上干涸的血迹在月光下泛出暗红。他不再迟疑,贴着石壁缓步前行,每一步都踩在星位间隙,避开那些渗出黑血的凸起。
三步后,幽光来源显现。
石室尽头,一具棺材悬浮于半空,离地三尺,通体赤红,仿佛用千年血浸透又风干。棺面刻满符文,层层叠叠,不断蠕动,如同无数细虫在皮下爬行。那些符文的走向,竟与他罗盘上的裂痕隐隐对应,尤其是开阳位那道红痕,正对棺体中部一道蛛网状裂口。
他屏住呼吸。
血棺底部,一道残影般的碑文浮现在地面,正是先前炸裂的镇宅碑残留印记。天权、开阳、摇光三点连成倒三角,恰好嵌入血棺符文断裂处,形成完整封印结构。他瞬间明白——这棺不是墓葬,是镇物。而通道里的逆轨引煞道,正是为了持续削弱封印,让棺中之物无法反噬阵眼。
他正欲后退,脚下青铜板突然震颤。
血棺裂口扩张,一道黑线从中迸出,落地即散成无数指甲盖大小的黑甲虫。虫身扁平,背壳泛着金属光泽,六足末端带钩,爬行时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它们迅速扩散,形成半圆包围圈,将他逼向石壁。
尸蟞。
他认得这东西。祖师卷残篇提过,专食死气,群居成阵,畏强光。他立刻横剑于胸,剑面迎向石缝月光。金芒一闪,最近的几只尸蟞触光即僵,壳下渗出黄水,蜷缩落地。
其余虫群停顿一瞬。
他趁机将罗盘置于左掌,右手以剑尖划地,取舌尖血画出一道弧线,引月光折射于剑面,形成扇形光障。尸蟞不敢逼近,在光外盘旋,发出密集的摩擦声。他借机扫视四周,发现尸蟞移动轨迹并非杂乱,而是围绕血棺底部的镇宅碑残影,呈逆旋之势,每七只为一组,步伐错落,竟暗合星位更迭。
天权位偏移三度。
他猛然想起镇宅碑炸裂前的符印闪烁规律——每三息一次明灭,而罗盘裂痕红光跳动频率,与此完全一致。这说明尸蟞行动受星图牵引,而非自主攻击。只要扰乱星位频率,就能打乱它们的阵型。
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罗盘背面。双掌摊开,左手星宿盘逆时针缓转,右手三才盘顺时针校准,两股气流在掌心对冲,嗡鸣低不可闻。月光下,地脉显形,蓝丝游走,汇聚于血棺底部。他看清了——尸蟞的移动轨迹,正是逆旋紫微垣星图的具象化,唯独在天权位出现三度偏移,形成阵眼薄弱点。
光障开始减弱。
尸蟞察觉异样,开始绕行包抄。有几只已爬至光障边缘,壳面被光灼出焦痕,却仍不退缩。他右臂微颤,虎口疤痕突突跳动,像是有东西在皮下钻行。罗盘裂痕再度渗血,黑丝缠上指节,他强行压住翻涌的气血,将罗盘对准天权偏移点。
不能再等。
他猛踏一步,铜钱剑插入地面天权位偏移点。剑身震颤,引动地脉微流,刹那间,地面符文光芒紊乱,逆旋星图频率被打断。尸蟞集体动作一滞,七只一组的节奏崩塌,有的反向爬行,有的原地打转,甚至有两只互相撕咬,壳裂虫浆四溅。
他翻滚而出,避开虫群,直扑血棺侧后方。指尖触及棺底石板,触感冰凉,边缘有细微凹槽。他用力一推,石板竟松动半寸。他双臂发力,将整块石板掀开,露出下方狭窄阶梯,深不见底。
退煞口。
封印风水局中,唯有布阵者才留有退路。他来不及细想,翻身跃入。石板在他身后自动闭合,最后一眼,他看见血棺裂口猛然扩张,一只苍白的手从内伸出,五指弯曲,直抓向空中。
阶梯陡峭,仅容一人侧身下行。
他贴壁缓行,罗盘仍在掌心震颤,裂痕对准前方。阶梯两侧无灯,却有微光自石缝渗出,映照出墙上刻痕——并非符文,而是无数细小虫形图案,排列成环状,首尾相接,似在绕行某种中心之物。
他数到第七级,脚下一滑。
阶梯边缘石板松动,他本能抬手撑地,掌心触到一片湿黏。低头看,指尖沾满黑血,与罗盘渗出的同色。他迅速缩手,却发现那血竟在石板上缓缓流动,如活物般向阶梯深处蔓延。
他屏息,继续下行。
阶梯尽头是一处小室,四壁空无一物,唯中央立着一根石柱,柱顶嵌着一块残碑,正是镇宅碑的缺失一角。碑面符印残缺,却与他罗盘上的裂痕完美契合。他伸手欲触,石柱突然震颤,碑面浮现出一行血字:
“你父亲当年比现在的你狠多了。”
他瞳孔骤缩。
未及反应,石柱底部裂开,涌出大量尸蟞,比先前更小,通体漆黑,腹下生有细须,爬行无声。它们不畏光,直扑而来。他急退,背抵石壁,铜钱剑横扫,斩断数只,可断口处喷出的不是虫浆,而是黑雾,雾中竟有微弱的人脸轮廓,一闪即逝。
他猛然想起——尸蟞食死气,而死气源自未散之魂。
这些虫,吞过人魂。
他将罗盘贴于石柱,裂痕对准碑面。黑血顺盘面流下,渗入碑缝,血字逐渐模糊。尸蟞攻势暂缓,却未退散,反而在小室中央聚拢,形成一团黑球,缓缓旋转。
他盯着那团黑球,忽然察觉旋转方向——逆时针,三度偏移。
与天权位一致。
他抬手,将铜钱剑插入地面偏移点。剑身震颤,地脉微流再次被引动。黑球瞬间扭曲,尸蟞四散,有几只竟反向扑向石柱,啃噬碑体。他趁机冲向小室另一侧,发现一道窄缝,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他挤入。
窄缝尽头是更深的阶梯,石阶上布满爪痕,新鲜,像是不久前有人或什么东西爬过。他握紧铜钱剑,正欲前行,忽觉掌心一凉。
罗盘裂痕中的黑血,正逆流回缩,汇聚于盘心,凝成一枚血符。那符,正是他昨夜在龟甲上画的封印残纹。
血符亮起。
阶梯深处,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铜钱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