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咽气前可曾留下只言片语?”
两国边境,寒风凛冽,裴修瑾目光沉沉,紧锁着那具冰冷的黑棺。
棺中躺着他结发七年的妻子,西凉的和亲公主,颜凝。
他下令举国缟素,以国母之仪送葬。
可西凉皇室不顾阻拦,强行抬走了棺木。
随侍的侍女神情淡漠,声音像淬了冰:“公主说,她终于能回家了。”
裴修瑾呼吸猛地一窒,心口如遭重锤。
原来这七载夫妻情分,在她眼中,不过是囚笼一场。
一股腥甜直冲喉头,他猛地呕出一口鲜血,直直栽倒在地。
七月初九,摄政王府。
“王妃,王爷差人传话,今夜不回府了。”
颜凝坐在窗边,指尖捏着细针,正专心缝制一条腰带。
闻言,手一抖,针尖瞬间刺入指腹,沁出血珠。
她怔了一瞬,垂眸低语:“知道了。”
说完,她仿佛无事发生,继续绣那做了三个月的腰带。
侍女白枝欲言又止,终是忍不住:“王妃有所不知王爷在寻芳阁,为那歌姬素兮,放了整整三天三夜的烟火”
颜凝手中针线一顿。
不顾宵禁,彻夜烟花盛放,这京城有此权势者,唯裴修瑾一人。
她眼底的光,悄然黯淡下去。
裴修瑾,已半月未曾踏足王府。
坊间传言甚嚣尘上:冷心冷情的摄政王裴修瑾,竟对寻芳阁的头牌歌姬素兮情根深种!
素兮蹙眉将他拒之门外,一句“奴家卖艺不卖身”,裴修瑾便为她一掷千金,只为听一曲清音。
素兮随口一句“但求手可摘星辰”,裴修瑾便耗巨资人力,为她平地起高楼,名曰“摘星”,只为博她一笑。
素兮自幼体弱,从不信神佛的裴修瑾竟为她长跪佛寺,祈求她平安顺遂。
世人皆言,王爷心有所属,那位名存实亡的王妃,离被休弃之日不远矣
“咳咳咳—!”心口一阵剧痛袭来,颜凝猛地捂住唇,剧烈咳嗽起来。
她慌忙将腰带拿开,生怕血渍污了绣面。
白枝急忙递上帕子:“公主别伤心,王爷定是被那狐媚子一时迷了心窍”
“无妨。”颜凝摆摆手,指尖却紧紧攥住了手中腰带。
恍惚间,她忆起七年前大婚那夜。
刚及笄便远嫁异国,她吓得躲开了裴修瑾的亲吻,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裴修瑾动作轻柔地将她搂入怀中,温热的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泪:“凝儿莫怕,我既娶你为妻,此生定不负你。”
五年前宫宴遇刺,刺客长剑直指她心口,裴修瑾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
长剑贯穿他的胸膛,他昏迷三天三夜,几近丧命。
她哭得几度昏厥,他醒来第一件事,便是紧紧攥住她的手:“莫哭为你挡剑,我心甘情愿。以我之身换你平安,是我赚了。”
三年前,他携她于温泉行宫休憩,她踩中湿滑青石不慎跌倒,腹中骨肉随之流逝。
那个一向冷静自持的摄政王,彻底慌了神。
他抱着满身血污的她疯了一般寻找太医,在她床前守了三天三夜,不肯合眼。
他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声音沙哑颤抖:“凝儿,即便你此生再无子嗣,我心中挚爱也唯你一人。”
那时,他满心满眼,都是她。
如今,却早已换了旁人
颜凝垂眸,指尖细细抚过腰带上的每一针绣花。
这条腰带,她缝制了整整三个月,手心不知被扎破多少次,只为给他一个生辰惊喜。
只因为去年他生辰,他曾拥着她撒娇许愿:“凝儿,我今年的心愿,是得一条娘子亲手缝制的腰带。”
她素来不擅女红,却毫不犹豫应下了。
她求遍京城贵眷,寻遍全城绣坊,才得了这一匹南海鲛绡纱与金线,只为给他最好的。
“砰!”房门被猛地踹开!
裴修瑾携着一身寒夜湿气,骤然闯入!
“王爷?”颜凝惊愕起身。
“你为何对素兮下此毒手?”裴修瑾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嗓音冷得刺骨。
“妾身不明白”
“呵!”裴修瑾眼中寒意更甚,“素兮无端哑了嗓子!太医查得清清楚楚,是你赠她的口脂里下了毒!本王从未想过,你竟如此恶毒!”
白枝慌忙跪地:“王爷明鉴!是素兮姑娘自己来府上时,见了公主的口脂便夸赞好看,公主好心才送了她一盒新的!公主怎会下毒?”
颜凝抬眼,望进他眼底那片冰冷的深渊,心口骤然一痛:“王爷这般信她?在您眼中,我便是如此不堪之人?”
“够了!”裴修瑾厉声打断,“本王只信眼见为实!”
他朝门外冷喝:“来人!把药端来!”
颜凝呼吸一窒,浑身僵冷:“王爷要如何?”
侍从端来一碗黑漆漆的药汁。
裴修瑾眼神狠厉,死死扼住她的下颌:“你既害了素兮,便该陪她一同受这苦楚!”
颜凝下颚剧痛,心口苦涩弥漫。
药汁被强行灌入喉咙,火烧般的剧痛瞬间蔓延开。
她狼狈地趴在地上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
“日后,你再敢对她使这些腌臜手段,本王决不轻饶!”说完,裴修瑾甩袖转身。
颜凝伏在冰冷的地上,咽下满口血腥:“妾身遵命”
裴修瑾脚步猛地一顿,眉头紧锁。
他早已厌极了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索性不再看她,大步离去。
白枝哭着扶她起身:“公主,王爷怎能如此待您!太过分了”
颜凝摇摇头,示意白枝取来妆奁最底层的锦囊。
锦囊打开,一枚暗红色的药丸静静躺在其中。
这是她根据西凉宫廷秘方,结合楚国医书,历时数月偷偷研制出的假死药方。
她深知,这是唯一的生路。
“白枝,若他日裴修瑾待我如敝履,此药可假死脱身。皇兄定会接我回家。”
白枝声音发颤:“公主,您当真想好了?”
颜凝垂眸,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苦的弧度:“七年夫妻与其相看两厌,不如一别两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