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苏城第一医院的康复科资料室里，傅砚舟翻动着一沓厚厚的纸质病历清单，目光一页一页滑过，不带任何表情。
直到他的手指在某一行信息上停住，他的指尖轻轻颤抖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去确认，而是靠坐在椅子上，闭了闭眼，耳边全是过去一幕幕细碎回响。
她坐在白纸前认真描画的模样、她小心翼翼将一幅未完素描收进文件夹、还有她当年对他说的那句话：
“如果以后我有个女儿，我会画她奔跑的样子，让她在我的世界里永远自由。”
那幅画，他撕过。
那是他们争吵最激烈的那晚。
她带着哭腔递给他素描本，说。
“这是我想象中孩子的样子。”
他当时正被项目数据错误的事搅得心烦，看都没看就扔在桌上。
“别做梦了，简宁，你连资格都没有。”
她抱着本子站了好久，最后转身走进房间，关门声轻得像叹息。
他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忽然烦躁得难以呼吸，于是拿起那本素描本撕碎。
纸张裂开时，仿佛也扯裂了她那一点点憧憬。
第二天，她没再提那幅画，只默默把碎纸一点点收起，塞进垃圾袋。
他从没向她道歉。
现在想来，那是他犯下的最小却最不可原谅的一件事。
三天后，他托护士联系了杂志社，订到那本春季刊。
快递送来的时候，他双手都有些抖。
拆开包装的那一刻，他看到封面。
是一个小女孩，穿着红色风衣，逆光奔跑在金色草地上，身后飘着一只纸鸢，阳光洒在她发丝间，闪着柔亮。
女孩回头一笑，眼神干净、倔强。
正是简宁年少时的模样。
但五官轮廓已更像沈予庭。
原来她真的画了那幅画。
只是不再画给他看。
那天夜里，他再次梦见她。
梦里她坐在画架前，阳光从窗外洒落，她回头对他说。
“我画完了。”
“是你想象的那个女儿吗？”
他问。
她没说话，只轻轻把画转过来。
纸上却是空白。
“为什么什么都没有？”
他喃喃。
“因为你撕掉了那一页。”
她语气平静，“现在，她只能重新开始。”
梦醒时，他眼角是湿的。
杂志社后来寄来一封感谢函，说那期封面大受欢迎，他们希望与简宁签约全年合作。
他一遍遍读着那封信，却一句都读不进去。
他想给她写一封信，说对不起，说那幅画他记得，说他后悔没有为她留住哪怕一寸温柔。
可他提笔许久，终究只是写了三个字：
“很好看。”
然后他将那封信撕了，像当年一样撕掉她的素描。
但这一次，是悔悟。
简宁收到杂志社回寄时，正抱着沈言在翻新一期内容。
孩子在一边爬来爬去，手里抓着蜡笔，一笔笔在纸上画得五颜六色。
她看着女儿的画，忽然笑了。
她记得多年前，她曾想象那个孩子奔跑在草地上的模样，也曾把画交到一个不相信她的人手中。
如今，她不再为谁画画，也不再期盼谁来理解。
她只为这个世界上，真正属于她、由她选择的孩子，画下每一笔。
沈言抬头问。
“妈妈，这是我吗？”
她温柔点头。
“是啊。你跑得那么快，妈妈都快追不上你了。”
“那你会不会丢下我？”
简宁一愣，随即抱紧她。
“永远不会。”
她终于拥有了那个她想象中的世界。
而那幅画，不再是憧憬，是现实。
她的人生，已经补上了那一页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