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科技顶层的总裁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海市喧嚣繁华的昼景。阳光灼烈,穿透防眩光玻璃,在深灰色地毯上投下棱角分明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以及一种紧绷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
陆凛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深色衬衫的领口扣得一丝不苟,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面前的三个显示屏同时亮着,左边是密密麻麻的代码行,右边是不断滚动的实时数据流,中间是一份标满红蓝批注的融资方案。他的手指在机械键盘上敲击,发出急促而稳定的哒哒声,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动作。
但这高效率的表象下,是无法掩饰的疲惫。眼下浓重的乌青像晕开的墨迹,刻在苍白的皮肤上。眉宇间那道因长期专注思考形成的褶皱,此刻深得如同刀刻,里面似乎压着千钧重负。他周身散发出的不再是平日的锐利与掌控感,而是一种深沉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寒意,让整个办公室的温度都仿佛低了几度。
他像一架过载的机器,用高强度的工作强行麻痹着每一根神经,试图将那个充斥着背叛和冰冷的家,连同那张定格在咖啡馆角落的画面,彻底驱逐出脑海。咖啡杯空了,旁边散落着几片拆封的止痛药包装。
办公室厚重的木门被轻轻推开,没有敲门。沈铎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杯刚冲好的、冒着热气的黑咖啡,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小药瓶。他穿着简单的工程师格子衫,身形挺拔,脸上带着技术人特有的沉稳,但此刻眉头微蹙,目光落在陆凛明显透支的状态上。
他无声地走到办公桌前,将那杯滚烫的咖啡轻轻放在陆凛手边空出的位置,又将那瓶胃药放在咖啡杯旁边。动作熟稔自然,如同过去无数次并肩作战时那样。
陆凛敲击键盘的手指停顿了一瞬,眼睫微抬,视线从冰冷的屏幕上移开,落在沈铎身上,又扫过那杯咖啡和胃药。他没说话,只是那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
沈铎没有立刻离开,他双手撑在办公桌边缘,身体微微前倾,看着陆凛眼下那片浓重的阴影,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直接:“值得吗?这么熬下去,项目没垮,你先垮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浓浓的忧虑。作为陆凛的大学室友、创业伙伴、启明科技的CTO,沈铎太了解眼前这个男人。陆凛的冷静和强大如同堡垒,但此刻堡垒内部正经历着毁灭性的坍塌。他试图用工作筑起堤坝,阻挡那灭顶的情感洪流,但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陆凛没有立刻回答。他靠向宽大的椅背,身体微微后仰,闭上眼睛,抬手用力捏了捏山根,似乎想驱散那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头痛。几秒钟后,他睁开眼,眼底的疲惫依旧浓重,但那份冰封般的锐利却重新凝聚起来。
他没有看沈铎,而是伸手,将放在桌角、一直处于息屏状态的平板电脑拿起,解锁。指尖在屏幕上滑动了几下,然后一言不发,将平板推到了沈铎面前。
屏幕上显示的,正是那个名为“证据”的加密文件夹。首页缩略图清晰可见——咖啡馆视频的截图,周明宇贴向苏玥耳语;微信聊天记录的截图,“蜜语”甜点店(悦澜酒店隔壁)的邀约;庆功宴上那张近乎贴面的照片;以及苏玥向唐蕊抱怨“婚姻是围城”的对话。
冰冷的像素,无声地诉说着背叛。
沈铎的目光落在平板上,表情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没有滑动屏幕细看,仅仅是首页这几张极具冲击力的截图,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作为局外人,他或许无法完全体会陆凛的切肤之痛,但他完全理解这画面对于一个将信任视若珍宝的男人意味着什么。
他沉默了几秒,再抬起头时,眼中所有的疑虑和不忍都化作了沉甸甸的理解和一种并肩作战的坚定。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沉重感:
“明白了。”
这三个字,重逾千斤。他明白了陆凛为何如此决绝,明白了那彻骨的寒意从何而来,也明白了自己兄弟此刻身处怎样的炼狱。信任的基石一旦崩塌,重建只是徒劳,废墟之上,唯有切割。
沈铎将平板轻轻放回桌上,目光直视着陆凛疲惫却异常锐利的眼睛,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直接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这简短的一句,是兄弟间无需言说的承诺和支持。不是劝慰,不是质疑,而是最坚实的后盾。
陆凛的目光终于从窗外那片刺目的阳光中收回,落在了沈铎脸上。他眼底冰封的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松动了一下,但那丝波动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B轮融资的最终谈判,还有‘智云’项目上线前的压力测试,”陆凛的声音依旧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但条理清晰,目标明确,“你帮我盯紧。数据模型不能出任何纰漏,风投那边的要求,压到我们的底线就签,不必再等我过目。这段时间,我分心。”
“智云”是他们酝酿了近两年的核心AI项目,B轮融资更是关乎启明科技能否再上一个台阶的关键。这两件重中之重的事情,陆凛毫不犹豫地全权交给了沈铎。这份信任,沉甸甸地压在沈铎肩上。
沈铎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应道:“好。B轮和‘智云’,交给我。你放心。”
陆凛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繁华却冰冷的天际线。阳光刺眼,却无法照亮他眼底的深渊。办公室里又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空调的低鸣持续着。
过了片刻,陆凛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低,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几乎被忽略的起伏:
“还有…”他顿了顿,似乎后面的话有些艰难,最终只化作两个沉甸甸的字,“…谢了。”
谢他送来的咖啡和胃药。谢他此刻无声却有力的理解。谢他扛起公司重担的承诺。
沈铎看着陆凛冷硬沉默的侧影,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他没说什么安慰的话,那些话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是走上前一步,伸出手,在陆凛紧绷的肩膀上,用力地、沉沉地拍了两下。
手掌落下的力道很实,带着兄弟间独有的、无言的支撑和温度。
“公司有我。”沈铎的声音沉稳有力,像磐石,稳稳地落在寂静的空气里,“你…保重。”
说完,他没有再做停留,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办公室。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无声关闭,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也隔绝了沈铎带来的那一点短暂的人气。
办公室里再次只剩下陆凛一个人,以及中央空调那恒定的、低沉的嗡鸣。他依旧坐在那里,像一座孤独的冰山,一半浸在明亮的阳光里,一半沉在浓重的阴影中。窗外的繁华世界与他无关,他所有的精力,都用于在内心那片信任的废墟之上,筑起更高、更冷、更坚不可摧的城墙。
沈铎留下的那杯咖啡,热气袅袅上升,最终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